将人清理完抱出浴室,给她喂了点水,柔若无骨的人沾床便睡着。
沈吾之靠坐在床头,薄被搭在小腹,无甚倦意。
低眉,借着对岸斑斓的烟火闲有暇情地端详这张睡颜。
床上的人眼睛闭得紧紧的,眼角微红,睫毛被沾湿成一缕缕纤密,楚楚动人却又勾魂夺魄。
他情不自禁屈指抚上勾勒。
女人刚清洁完的脸蛋透嫩,像是一件精致的汝窑瓷器,细腻温润,五官更是如玉雕琢,指腹轻点梨涡的位置,男人微扬唇角。
五光十色的花火依然在夜空中肆意印染、跳跃。
到底是什么时候,他开始对这张脸动心,甚至觉得非她不可了呢?
那天离开小屋后,他的生活恢复到了一如往常的忙碌,再想起那个雪天的奇遇是一个月后,华汇那边的收购已经顺利完成。
而那个女孩儿,一直没给他打电话。
或许,那只是她无意的一个善举,并未想与他产生更多的联系,更不需要什么感谢。
又或许,大雪天曾让他这样一个不明来历的男人留宿家中,有损声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管是什么原因,她总之是没再找他,原本就机缘浅薄的两个人很容易就各自失散在飘零的大海里。
又过了不久,方览交给沈吾之一份金陵大学校长的邀请,希望他能以优秀青年企业家身份前往金陵大学接受一次关于毕业大学生创业主题的访谈。
自从那次事件后,他鲜少在公众面前露面。
最后他还是去了,但也提了要求,无论是前期宣传还是后期新闻报道,都不能出现照片。
访谈地点设置在经济管理学院最大的阶梯教室,画工精美的巨幅手绘海报立于大厅两侧。那天,整个阶梯教室座无虚席。
“麻烦让一下,”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学生正从楼上下来,手里还搬着快有她人高的巨幅海报。
沈吾之侧身为她开出一条道,她从两人中间穿过。
“谢谢。”女孩儿音色清亮。
此时,一个男学生从上面楼梯扶手处往下探头唤她,“姚雨眠,聚餐地点发群里了,你把海报放回办公室就直接过去。”
“好。”女孩儿抬头回应池言,很快又收回视线小跑着下楼。
身姿清爽的背影下了楼梯走进阳光里,又远远消失不见。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那个充满活力的背影时,心里会隐秘地祈祷,如果黎衾还活着,应当也该如此明媚绽放着,像是一朵粉白的雏菊。
如果的话。
那天,他终于知道了救自己的人是何模样,却也依然没想过冒昧打扰。
她的生活本该如湖水般平静、安适。
可一旦有了交集,关于她的消息传到耳边似乎也变成了轻而易举的事。
此时,不知名的流言正伤害着她。很轻易的,他找到了流言的源头和始末。
他是流言的因,而她,正承受着那次善良的果。
“沈总,那我需要告诉她是您在背后帮她吗?”陆郁文正在准备两天后的开庭资料,届时,她一定会再问。
施以援手者便是推入深渊之人,他怎么重新站到她面前?
“不用。”他语气清冷。
随着事件调查的深入,她的身世也随着流言剖开在他面前。
做完所有的验证,他终于明白当初那种“似是故人回”的感觉不是错觉。
她就是故人。
这些年,他一直密切关注着金陵地区乃至周边的失踪人口信息,因为一点小道消息,还曾怀着一丝希望前往国外找人,最后无功而返。
能做的努力他都尽己所能地做了,可时间越久,线索变得越来越少,像是一潭不再起波澜的深渊,黑暗、压抑,让人看不见底。
后来,他去金陵大学的次数更加频繁起来,只是远远看着。
怀着拨云终见日的心情,他把消息带回了黎家。
他想,他们之间千丝万缕的错误总该结束了,或许在未来某天,两家人坐在一起吃饭时,两个人可以重新向对方介绍自己,正式的,他再对她致一声谢意,又或是歉意。
原以为,今后就是这样了。
老太太六十八大寿的日子,温若岚原本想回来替她操办一番。但老太太不愿铺张,想低调点,只让沈吾之沈言川两个人回来陪她吃顿饭就行。
这种事自然是只要老太太高兴怎么都成,她也就听老太太的继续待在港城。
这天,沈吾之去了趟金陵大学就立马回了大院陪老太太吃饭。
吃完饭,沈言川回了学校上课,沈吾之留下来陪老太太解闷儿喝茶。
“你说,像我这样的一把老骨头,活着是不是就没什么念想了?”老太太看了一眼坐在对面茶席上身着清贵的男人,开始唉声叹气。
今天本是高兴的日子,老太太还刻意收拾了一番,这会儿却突然伤春悲秋了,沈吾之自是晓得老太太应是话里有话。
沈吾之从茶罐中夹出一小撮茶叶,放入壶中,“奶奶,您有事直说。”
“我能有什么事?是你的事。”
沈吾之看了一眼面前的老人,等着她的后话。
老太太长叹一口气,“你从小到大,原是最不让我操心的,无论学业还是事业都可称得无可指摘,在同龄人中是出类拔萃的。可你现在也二十五了,是不是该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身为长辈,最大的心愿不就是看到子孙美满吗?
“过几年再说吧,现在公司事务很多,我忙不开。”
老太太早料到他会这么说,毕竟,她也不是第一回跟他说这件事了。
“俗话说,先成家后立业,此话放现在虽然顺序上有争议,但你如今事业有成了,是不是该考虑成家的事了?你难道要一辈子把工作当老婆吗?”
“你说你忙,那行,你奶奶我现在闲得很,你要是不愿意折腾,我愿意替你张罗,给你介绍几个门当户对的姑娘,你抽个时间去瞧瞧总成吧。”
这两年来找她给自家女儿孙女说媒的好人家不在少数,彼时她还颇为尊重沈吾之意愿,觉得他还年轻,有自己的想法,晚点自己自由恋爱也行,可现在一点苗头都没有,她要是再不出手,这个家什么时候能热闹起来。
“要说结亲还是知根知底的好,”老太太脑海中突然出现一个名字,眼神颇有深意地往前凑了凑,“听月那丫头是不是还有一年就从国外回来了?你们几个打小就玩得好,还一起去了国外念学,算是两小无猜了,你爸爸在的时候跟你那几个异姓叔叔更是情同手足,奶奶给你去江家提亲好不好?咱们亲上加亲。”
老太太这边正说得起劲,沈吾之竟是一句也没入耳。
脑海中不自觉像是在重复着今天早上看到的画面。
清晨初阳微照的宣传部办公室里,负责值班的女孩儿正趴在桌子上小憩,一个男人走进来,给她盖上外套后静静坐在一旁看书。
盯着那摇曳微火,沈吾之低声喃喃,“我不是……原就有一门亲事的吗?”
正盘得起劲的老太太微愣,“你是说,黎家那二姑娘?”
沈吾之抬眸看老人一眼,眸色平静,未继续言语。
老太太注视他片刻,眉头微皱,有些为难,“虽说你们小时候确实是有定下这么一门亲事,可都过去很久了,而且这黎家妹子走失了这么多年现在又才回来,不知道人家是否还愿意。”
新茶煮好,沈吾之将茶斟入杯中,双手奉给老太太。
“奶奶替我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