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临近上京城的最后一座大城,众人在驿馆中落了脚,却意外的遇上了几个熟人。
从大方向上来看,定安与凤阳都在上京城的南面。
因着夏泓澈是以农民为基起的事,夏兆国也格外重视农桑,他时常宣扬“士农工商四民者,国之石民也”的言论,提出农民位居第二,仅次于士大夫的理念。
建号次年,朝廷发了皇榜,昭告天下往后每年立秋后的第五个戍日,定为祭祀天地神灵,祈愿来年风调雨顺、土肥壤沃的秋社节。
几年过去,这节日也成了夏兆国仅次于除夕的第二大节庆,依礼制,全国上下都要一同庆贺,这里面当然也包括有自己封地的王侯将相。
其实夏兆建国以来,被授以爵位且掌有封地的人也没几个,其中也只有邱瑾瑜被分了块又大又富的地盘,且被授以了世袭罔替的权利。
凤阳归顺后,夏兆王承诺霍文公可续享国公之名,此时赶上秋社节,自然是也该受召入京面圣的,于是两拨人就这么在距上京城百里外的临州城驿馆中相遇了。
王府的车驾在驿馆门前停靠好后,邱瑾瑜扶着媳妇下了车,夫妻两个见着门口泊着辆金箔做顶、车身勾着繁复花纹,顶沿还垂着数十条流苏的马车,十余驾正在卸物的货车,相视一眼。
刚走进大门,就见着空旷的院子里站着两个女子,满头珠翠,穿着雍贵,正指使着下人擦洗屋里屋外。
霍夫人用帕子掩着口鼻,嫌弃之情丝毫不掩。
“还以为临州近着上京,驿馆里的条件应是能比这一路上好上一些,怎得还是如此破败寒酸,东西都是旧的,看那茶碗的瓷也绝非什么好瓷,早知道就把那套天青釉的茶具带着了。”
霍玉瑶也很是不满,挽着霍夫人的手臂抱怨。
“娘说的是呢,方才我去住处看了,屋子里一股子怪味,那床帐也不知多少年没换过了,陈旧得很。”
临州的驿丞是个刚上任的年轻男子,看模样也就刚过二十的年纪,正拱着手向两人解释。
“夫人,小姐,你们住的用的都是往年招待入京贵客的规格,下官也提前命人里外清扫过几遍,换洗了床帐被褥,日日都开窗通风,实是不知小姐口中所说的怪味从何而来。”
自小被霍夫人娇养的霍玉瑶自然不甘示弱,难以置信的怒道。
“你是说你给我们用的是别人睡过的床褥?脏死了!你也说了我们是贵客,怎能让我们用旁人用过的东西,若是前人有什么毛病过给了我们,你担待得起吗?”
驿丞持着礼,却已是对霍玉瑶的傲慢、霍夫人的穷讲究忍耐不下去了,挑了眉毛言道。
“霍小姐,我们这驿馆里备给贵人们用的物件也都是上好的锦缎所做,哪里有用一次就扔的道理?”
“况且每每客人离去后,用过的东西都会清洗后用苍术艾草熏蒸了再晒过,从来也没人因着在我们驿馆住过而染上什么病的。”
“再说你们这一路自凤阳而来,住过的驿馆应是也不少,难道所到之处都要为小姐备一床新的被褥?”
霍玉瑶没想到眼前这人口齿这么厉害,一时被他说的语塞,还不了嘴。
这次出来她与霍夫人央求了霍文公许久,自打上次玲珑归宁走后,霍文公待她们母女一直不冷不热的,受召进京之际,霍夫人特地亲手做了些霍文公喜欢吃的点心去求了他。
此前虽然提前与玲珑通了气,要她在秋社节大庆之时配合他们夫妇为霍玉瑶的婚事牵线搭桥,可若她人能跟去,宫宴上露个脸,凭着沉鱼落雁之姿,或是能搏个更好的夫家青眼也不一定。
若是被夏兆王瞧上了……
霍文公本是不同意的,此番进京带个嫡系子女倒是说得过去,可霍玉瑶如今已划入了庶出一辈中,连家谱上嫡女的名字都被改成了霍玲珑。
这是初次受召进京面圣,与夏兆权贵结交的大好时机,若带着个庶出的女儿去了,岂不让人笑话?
霍夫人苦口婆心的劝说,又以霍玉瑶的美貌为诱,说若是瑶儿能被陛下看中,入宫为妃,往后公爷在朝中的地位势力自是会水涨船高,保不齐往后外孙还有得继大统的机缘。
霍文公到底还是对这与他做了半辈子冤家的夫人狠不下心,知道她这么个折腾法也是爱女心切,便允了她带着霍玉瑶前来。
只是出来以后霍文公就后悔了,整日被这母女念得不胜其烦,他虽也贪个嘴,喜食珍馐,却也对穷讲究的妻女十分无奈。
这也怪他,从前是得着什么好吃好穿,都要紧着自己豁出命去娶回来的夫人。
夫人是金尊玉贵的名门千金出身,随夫被贬去了凤阳那落后偏远地,吃穿用度上依着从前习惯要求得高些,霍文公还反觉着亏待了她,这才不断敛财置物,只为能搏得美人一笑。
只是在一块生活的年头越久,霍文公就觉得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霍夫人当年生下霍玉瑶后就喊着苍老了许多,后竟时常找各种托词不与他亲近。
为续香火,陆续娶了几房妾室,他若多宿在哪个姨娘房中几次,霍夫人也不会多做过问,但府上的钱财,她却始终把得死死的,又养了一群看着就很是刁钻刻薄的婆子,在府中一向颐指气使的狂妄。
后来霍玉瑶渐渐长大了,霍夫人的心思也就全放在了教养女儿上,霍玉瑶生得美,霍夫人也格外看重这副美貌,经常花大价钱着人去外地购置些奢靡的养颜用物,最好的锦缎绫罗纺的衫子,研了珍珠粉的胭脂。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得了一株极稀有的肉灵芝,霍文公亲自去请了回来,进城之际赶上城门坍塌砸伤了不少人,他便留在城门处主持了一日救人的事,着人把肉灵芝先送回了府。
想着与夫人共同进了此物,定可延年益寿,恩爱至百年,可等他回府时,此物已被霍夫人霍玉瑶母女吃了干净,连点渣子都没给他留。
霍夫人口口声声说此物出了土就要吃个新鲜,不然等到公爷回来许是就死了,功效也就白白浪费了。
直到那时,当了半辈子傻小子的霍文公才反应过些劲儿来,他这位放在心尖上的夫人,心尖上好像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