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开口便没顾及丁点情面,魏王却不甚在意。
“凌儿,孤一得知雍国生变,便遣了人前去探查。”
“木思他们能在夏兆寻见你,此番又把你平安带回,让我们祖孙得以相聚,孤心甚慰,你母后在天有灵,也能瞑目了。”
“瞑目?”
玲珑冷笑一声:“一个弱女子,嫁与一个遗臭万年的昏君,如履薄冰十余载,死前受烈火焚身,死后仍要背负骂名,单论哪一样,她也瞑目不了。”
魏王沉吟了半晌,方出言问道。
“你待孤这般态度,原是为了你母后。”
良久,玲珑与魏王再相顾无言,片刻过后,魏王才轻叹一声道。
“罢了,你一路劳顿,先回去歇着,旁的事,容后再议。”
“在王宫中,你也不必再以男装示人,孤已命人收拾好了你母后从前住过的殿宇,备了罗裙首饰,你且回去好生安歇吧。”
玲珑闻言,也不再多作逗留,转身出了大殿。
玲珑走后,魏王看向阶下垂首而立的木思。
“木思,你可知罪?”
木思闻言跪下,叩首答道。
“臣知罪。”
魏王又道。
“孤命你劝她随你返回魏国,若她不肯便暗地里强行将她带回,你却违孤旨意,一再拖延。”
“最后到底叫那南枭王发现了端倪,你们月苗族人竟还胆敢私自行事,闹了那么大的动静。”
“眼下南枭王已洞悉,她与我魏国有私。”
“这下彻底与夏兆结下了仇怨,日后倘若因此再横生事端,你与你们族人如何担待?”
木思以额触地,恳切言道。
“木思办事不力,有负王命,但这与臣族人无关。”
“是木思未曾发觉行踪已被南枭王所察觉,害得郡主身份暴露,一同被擒。”
“他们也是迫于无奈,冒险营救,望陛下明察。”
“请陛下治臣一人之罪,饶恕臣族人。”
过了许久,木思才听魏王声音再度幽幽响起。
“孤倒是颇为意外,你们一路南逃,竟未曾被南枭王的人追上,念在你们护着郡主成功返还,孤暂且不追究你失职之过。”
“边关吃紧,眼下我国正值用人之际,你在凌儿那也算得能说上几句话,还应多从旁规劝,莫叫她再逞一时之气,误了军国大事。”
木思握了握拳,沉声应道。
“臣明白。”
玲珑携着邓佩妘与周二娘站在魏后曾经的寝宫前,邓佩妘轻声念道。
“凤凰宫……在咱们中原,只有中宫与太后可以凤凰自喻。”
二娘接话道:“在船上时,我听那几个月苗姑娘说起过,凤凰是魏国举国信奉的神鸟,他们相信凤凰能浴火涅盘重生。”
“受到凤凰神庇佑的人,死后才能受凰火洗礼,再度转世为人。”
玲珑闻言,眼中黯然,带头走了进去。
宫中候着许多身着轻纱的宫女,齐声对着玲珑拜了礼。
“我不习惯叫生人近身,也无需你们伺候起居,有什么需要的自会传唤,暂且都退下吧。”
没了外人,玲珑怔怔走入殿内,细细看着殿内陈设,目光最终落在古朴的妆台之上。
五指轻轻抚过妆奁上的雕花,玲珑问向刚呈上服饰的宫女。
“这凤凰宫内的东西,可还是从前住着的那位公主用过的?”
小宫女听郡主同她问话,红着脸蛋怯怯答道。
“回郡主,自前婉瑜公主出嫁离宫,这凤凰宫便一直空置着,陛下有令,殿内一切不得变动。”
“纱帐床褥是换过的,但也都是依着从前的颜色料子做的。”
宫女说话时,情不自禁偷偷打量了玲珑两眼,即便知道眼前人是女扮男装,仍是被她俊朗出尘的相貌身姿搅得心湖荡漾。
“郡主,这是陛下吩咐给您准备的衣裳首饰,都是依公主礼制备的,穿着许是较中原服饰繁琐些,这次可要奴婢为您穿戴?”
玲珑点点头道:“有劳。”
换上了一身月白的衣裙,手臂脚踝上佩环叮当,叫玲珑颇觉不习惯。
可看着镜中的自己时,心中又怅然起来,想着母后在自己这般年纪时,是否也穿着这身衣裳,坐在同样的位置上对镜梳妆?
小宫女见了女装的玲珑,脸上反而红得更甚,小声夸赞了句。
“郡主真美。”
邓佩妘和周二娘也被带去自己住处梳洗更衣了,玲珑百无聊赖之下,行至花园,逗弄起了树下两只孔雀。
木思到凤凰宫中来寻玲珑时,见着树下少女背影,仿佛与记忆中尘封已久的一幕渐渐重叠,不由自主忘情的颤抖着嗓音唤了句。
“阿瑜……”
玲珑转过头望去,见着木思正望着她失神,站起身说道。
“木叔。”
木思脸色灰暗了一瞬,复又扯出抹牵强的笑走上前。
“郡主做这身打扮,同你母后……很像。”
“陛下召见,随属下来吧。”
玲珑跟着木思行至魏王寝宫,木思在殿外驻足。
“陛下想与你单独相见,郡主自行入内吧。”
玲珑缓缓走进去,魏王正坐在案前看着奏报,案上奉着一碗色泽黑亮的汤药,见玲珑前来,魏王咳嗽两声说道。
“来了,坐下说话吧。”
玲珑也不客气,撩了裙摆落座,此时不似在大殿上时距着那么远,也把魏王老态龙钟之相看得更为真切。
他胡须鬓发之中白丝多过黑丝,脸上已有深浅不一的沟壑显现,脊背略微佝偻,看面相已近迟暮之年。
魏王定定看了玲珑半晌,缓缓说道。
“你的眼睛,生得像极了你母后。”
玲珑半垂着眼,淡淡开口。
“难得魏王过了这么多年,还记得她的样子。”
魏王压抑的咳嗽两声,待到气息平稳了才又说。
“孤有十八个女儿,婉瑜是孤最为宠爱的一个,她聪慧,美丽,有灵气,魏宫自上而下,没有不喜欢她的,那时宫中人都说,婉瑜公主一笑,百花亦要垂首。”
玲珑听着这话,心里愈发难受。
“我没见过她笑。”
“我识得的她,与你口中所述的婉瑜公主,根本没有半点相像。”
“自你把她献与雍王那日起,便亲手将你口口声声最宠爱的婉瑜公主,扼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