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水声响了很久,就算安静一会儿,随后又会继续响起。
穆云峥一直守在门外没有打扰,直到他感觉浴桶中的水应该凉了,这才转身敲门。
可门内却无人应声。
穆云峥敲了十几下,不敲了,直接用脚踹开了房门。
冲到屏风后一看,桶内空无一人。
大浴巾泡在水中,一角被绳子拴着,绳子一直延伸到窗边,顺着窗缝伸到窗外。
穆云峥冲到窗旁,推开窗户,就看到绳子末端拴在一只鸭子腿上。
鸭子正在拼命扑扇着翅膀,想要挣脱腿上的绳子,而它的嘴是被绑着的,无论它怎么用力,都叫不出声音来。
谢南书跑了!
穆云峥一拳头狠狠砸在窗框上,直接将窗框砸得裂开。
他气呼呼地转身大步出了屋子,一边走一边下着命令:“蒋青邓威,你们各带一百人手,咱们兵分三路,给我把谢南书抓回来!”
蒋青邓威闻声赶来,立即开始分配麒麟军士。
唐七立即跟在蒋青身后,也加入了搜人的队伍。
一个麒麟士兵冲了过来,跑到邓威身边压低了声音:“邓统领,不好了,无心不见了!”
营救出谢南书那天,穆云峥就从谢南书口中得知无心被关在山上某处破旧的小木屋里,他便立即派人去将无心营救了出来。
穆云峥就站在不远处,当然也听到了这个士兵的话。
无心和谢南书竟然在同一时间逃走了,难道他们二人是约好的?
任天行带着清静道长和苏小小,也领着十几个士兵,加入了搜索的大部队。
众人一刻也不耽搁,立即出了客栈,开始分头行动。
而谢南书此时,确实是和无心在一起。
但他们二人并没有通信的能力,更没有相约一起逃走,而是都被脑袋里的一道声音命令着,一齐奔着同一个目标前进,这才碰到了一起。
谢南书根本不认识无心,无心此时也仍是傀儡的状态,二人一前一后走着,没有任何交流。
谢南书刚刚遇到无心时,面上表情一点变化也没有。
原因是,自从媚术解开后,他每天都在健忘中,也根本没有照过镜子。
他现在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长相,看到无心,他自然没有什么反应。
他根本不记得无心,更不知道无心是谁。
而且他脑海中的那道声音,不停地催促着他向前走,向前走,他一刻也不敢停下脚步。
逃出客栈,也是受这个声音指使。
谢南书最开始并不想听从脑海中那道声音的指示。
他逃出客栈后,偷了匹麒麟战马,随便选了个方向就跑了。
可还没等他跑出太远,脑海内的声音就再次响起。
那道声音命令他改道,他不听从,一个弹指间,他的脑袋就又开始了炸裂般地巨痛。
这痛让他直接从马背上摔了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他抱住脑袋,疼得转圈打滚,恨不得徒手将脑袋劈开,把爆疼的脑浆抓出来捏碎!
好半天,脑内这阵疼痛终于过去,那道声音又重新响起。
“转道西北,避开官道,奔山路,过树林,一路奔西北方向过来。”这是一道男子声音。
这道声音忽高忽低,谢南书根本听不出说话的人是谁。
更何况谢南书现在正处于健忘的状态,上一刻钟发生的事情,他下一刻就已经忘了,因此即使听出这道声音,于他来说也根本没有用处。
塞外无冰雪,但有风沙。
成片成片的沙漠,一望无垠。
谢南书是按照那道声音的指示,绕了好多次路,才最终走到这里。
他已经走了许久。
战马因为缺水喝,已经开始脚步发虚,谢南书怕把战马丢弃在这里会直接渴死,于是他一直牵着战马,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沙漠之中。
他身后的无心状态也没好到哪儿去。
因为缺水,无尽双唇早已干得起皮,裂开了口子。
他同样走得疲惫不堪,每拖动一步,都需耗费极大的力气。
谢南书回头看了看无心,又转回头来,继续往前走。
他也没有水喝,即使知道无心濒临体力耗尽的状态,他也无能为力。
二人一马,中间相距三丈多远,踉跄着向前赶路。
走着走着,谢南书一抬头,就看到前方出现一片绿洲。
一汪湖水在太阳下闪着碎金子般的光泽,波光粼粼。
湖边趴着几只小动物,正在低头饮水。
湖水四周满是草地,还有两处极小的树丛。
谢南书高兴极了,连忙牵着马匹向那片绿洲走去。
战马也看到了水源,勉强加大了步子,极力跟上谢南书的步伐。
踩上草地的那一刻,谢南书高兴极了,他生怕这是海市蜃楼,空欢喜一场。
现在证实这是一处真的绿洲,谢南书心里暗道:有水喝了,终于有救了!
他扑跪在湖边,弯下腰去捧起一捧水凑到唇边,大口大口喝了起来。
战马干脆走进湖水中,任由湖水没过四只马蹄,它低下头,也痛痛快快饮起了水。
谢南书灌了个水饱,这才起身,回头去找无心。
他不知道无心的名字,也不认识无心,只是在这广阔的沙漠之中,性命是最渺小而又微不足道的东西,他不想无心成为这沙漠之中的一缕冤魂。
这一看,谢南书才发现,无心根本没有注意到这里有水源。
无心还在向前不停地赶路,即使身子已经摇晃,腿也变得无力,每走一步,都在沙子上拖出一个长长的脚印,甚至有时一脚踩下去,就会深深陷入到沙子中,可他依旧还在向前走着,一步也不停。
谢南书终于觉得无心状态不对了。
没有人会这样不要命地赶路。
他施展轻功,几个起落来到无心身旁,一把拉住无心。
无心被拉住,这才停了下来。
谢南书这才近距离观察到,无心面无表情,眼神呆滞,脸上一点灵活气息也没有。
谢南书使劲翻阅自己仅有的记忆,却并没有想起无心这副样子,到底是何种情况。
但不管怎么说,必须得让无心先喝水。
无心的双唇裂口,已经有血珠渗了出来。
谢南书拉着无心往绿洲方向走,走了几步,他又嫌弃无心走得太慢,直接背起无心,施展轻功来到绿洲。
谢南书按着无心坐到草地上,转身去湖水边捧起一捧清水,回到无心面前,示意无心低头来喝。
无心眨了眨眼,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水,可以喝。
他低下头,整张脸凑进谢南书的掌心,几大口就将水喝光了。
谢南书见他喝得这样快,就又回到湖边,重新捧了一捧水过来。
无心又低头喝了。
谢南书明白,眼前这个年轻男子,是真渴了。
他又回去捧来第三捧水,无心照喝不误。
直到感觉差不多了,谢南书这才收回手。
无心慢慢向后仰倒,躺在了草地上。
他闭上眼睛,累得睡了过去。
谢南书也在他身边坐下来,看了一眼在湖水中撒欢的战马,又将目光落在眼前无心的面孔上。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张脸,十分熟悉。
忽然,他站起身,大步跑到湖水边,将头一点一点伸到湖面上方。
湖水中慢慢出现一张,与无心一模一样的脸。
谢南书看着水中的一张脸,愣住了。
他跌坐在地上,眼珠东转西转,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他回头看向地上的无心,心里开始翻江倒海。
虽然他没有记忆,可他不是傻子,这个与他一起奔向未知地点的男子,既然和他长着一模一样的面孔,那他很有可能是他的兄弟。
他们两个奔向的最终地点,很有可能就是他们的葬身之地。
奔向那个地方,谢南书心里并不害怕。
现在的他,连死都不惧,更何况是活着去个陌生之地。
只不过,被控制着,强迫着赶往那个地方的滋味,并不好受。
其实那个藏身暗处,控制着他们兄弟的那个人,完全不必用这种方法。
如果知道那个人在何处,就算那人不要求他赶过去,他也是一定会去的。
毕竟,那个人很有可能知道他为何会失忆,更有可能让他恢复正常。
而且,敌人到底是谁,换谁都会很想知道,谢南书当然也不例外。
谢南书挽起裤腿,光着两只脚,慢慢趟进湖水中,用剑快准狠地插了几条鱼上来。
收拾干净鱼,他就搭了个简易架子,堆起干树枝烧火烤鱼。
不一会儿,鱼香味儿就冲进鼻子,更是让无心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谢南书挑了一条已经烤熟的鱼,递给无心:“慢点吃,有些烫。没有盐巴,你对付着吃吧。”
无心也不说话,伸手接过来,张大嘴,一口咬下去,然后就被烫得嗷地叫了一声。
谢南书被逗得呵呵一笑:“都和你说了,鱼肉还烫着,别着急。”
无心抬起清澈的双眼看向他,眼里满是疑问。
谢南书也从架子上抓起一根树枝,将树枝前端的鱼凑近嘴边,呼呼地吹了起来。
吹了几下,他转头看向无心:“呐,就像我这样,多吹几下,等肉凉一些了,就能吃了。”
无心乖巧地点点头,也学得他的样子,把鱼凑近嘴边大口气大口气吹了起来。
一会儿后,谢南书提醒他:“可以吃了,应该已经不烫了。”
无心这回才把鱼肉凑近唇边,先伸舌头舔了一下,确认真的不烫了,这才一大口咬下去,香香得吃了起来。
“慢点儿吃,有鱼刺就吐出来,别卡在喉咙里。”谢南书嘱咐道。
无心光顾着吃,也没回应他。
可能是鱼烤得火候足够,鱼刺都烤酥脆了,无心吃得一点儿事也没有。
谢南书这才放心地也吃了起来。
虽然没有任何盐巴调料,可鱼肉肉质鲜嫩,入口鲜香,确是好吃。
无心啃完一条,目光就又落在架子上。
谢南书就又取过一条鱼,递给无心。
战马在不远处的草地上疯狂吃草,恨不得把前几天挨得饿都补回来。
谢南书看了战马一眼,轻轻扯了下嘴角,露出些微笑意。
无心抬眼看着谢南书,嘴里咀嚼没停。
谢南书吃了两条鱼,就吃不下了。
他见无心还是盯着架子上的鱼,就把剩下那些鱼都给无心吃了。
“也不知道,我该叫你哥哥,还是叫你弟弟。”谢南书转头看着无心,“你我兄弟二人,想必是共同去赴死的,也不知道你怕不怕。”
无心啃啃啃,并没理他。
谢南书轻笑一声:“你我皆被控制,也不知道,遇到我们共同的仇敌,我们能否反杀他,如果我们真的客死他乡,想想,还有些遗憾呢。”
无心啃啃啃,仍旧不理他。
谢南书看着无心,眼里流露出一丝欣慰:“不过,我们兄弟二人能死在一起,倒也不赖。至少,黄泉路上,我们都不孤单。”
无心依旧啃啃啃,直到最后一条鱼也被他啃光,又去唆手指上的油脂,直到唆干净了十根手指,这才作罢。
谢南书看着无心这种眼里只有食物,再容不下其他的样子,不禁为无心庆幸。
没有烦恼与困扰的人,总是最幸福的。
他自己已经与幸福无缘了,如果他的亲人能拥有幸福,那也是好的。
他只希望最后,能够护住眼前这个兄弟,能够保他一命,那他就再别无所求了。
想着想着,穆云峥的面庞浮现在谢南书眼前。
谢南书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这种时刻,想起他来。
谢南书已经不记得这个人的名字,也不记得他与自己是何关系,所以会平白无故想起这个人,这倒是让谢南书好生奇怪。
也许,这个人于曾经的他来说,是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谢南书垂下头,闭了下眼睛,复又睁开。
只不过,这个人无论曾经与自己有何纠葛,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
一个将死之人,前尘旧怨皆可化作飞灰,再也没有纠缠的必要了。
其实,谢南书也说不出来,为何他会认定自己这一趟是去赴死,但他就是这么觉得。
人的直觉,有的时候非常奇怪,准确而又毫无道理。
但即使是这种结局,谢南书也想去赴这一趟死生之约。
一是他若不去,脑袋疼也会将他疼死。
二是他想去,他想见一见这个操纵着他们兄弟二人之人。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幕后之人,左右的何止是他现在,就连他的从前,恐怕也都在这人的掌握之中。
这样的一个人,谢南书不想再留他存活于这天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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