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哼”了一声。
贾母了然,必是大儿子打的了。
也不愿多管他父子二人的事,贾母让下人们都出去。
看着自己两个儿子并排跪在身前,身后的大房和二房的人却泾渭分明,分至两拨跪着。
贾母长叹了一口气,说:“府里欲花钱给琏儿捐个官。”
贾政忙道:“应是如此,这等事老太太做主就好。”
“需得四十万两银子。”
众人心里一惊,贾政一愣,不知该说什么。
贾琏也惊得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忙埋头掩饰自己的惊讶:自己这老子有点狠啊,真敢说!
王夫人着急道:“捐的什么官,要这许多钱,大老爷莫不是让人骗了?”
贾赦冷笑一声:“我也不至于糊涂至此。”
贾母叹道:“事儿是真的,是个实差,只要琏儿把差事做妥当,日后也有前程。”
王夫人忙问:“是什么差事?”
贾赦转头看向贾政:“去江南修大坝。二弟可要送宝玉去?若宝玉愿去,这四十万两银子府里出了,我绝无二话。”
这是个辛苦事儿,更算不得什么高官厚禄,王夫人尚还看不上,攥着帕子不作声了。
贾政羞愧道:“宝玉无才无能,恐怕不能担此重任。”
贾赦还要出言,贾母打断兄弟二人:“正好你们都在,四十万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你们商量个章程出来。”
众人沉默不语。
贾母道:“公中的账上还有多少银子?”
王夫人双手指甲都抠到了肉里,答:“回老太太,不过二十八万两余现银。”
贾母惊得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众人皆纳罕,王熙凤心中咂舌:堂堂荣国公府,钟鼎食鸣之家,公中只有二十八万两银子,说出去谁信。
自己独一个的嫁妆,收拾收拾出来,怕也抵得上府里一半了。
贾母冷声道:“你叫人把账本拿来!”
王夫人低头应是,出去对周瑞家的说:“你去我房里,把左边漆木柜子里的账本拿来。快去快回!”
周瑞家的见王夫人面露不虞,转了转眼珠子,点头去了。
待到账本到了贾母手上,贾母并未仔细查探,而是直接递给贾赦:“你自己看吧。”
贾赦接过来,转而又交给贾政:“哥哥没本事,你看吧。”
贾政愣了一下,仔细翻阅起账本子。
贾赦忽地嗤笑一声,贾政回神,顿时面红耳赤。
二房掌管府里中馈这么多年,别管这账本有没有差错,结果就摆在那里。
贾政气极,把账本扔到王夫人身前:“你就是这么管家的?”
王夫人泣道:“老太太、老爷明鉴,儿媳绝不敢在其中弄鬼。近几年各地多有天灾,庄子里收成不好,进益也就少了。
日常花用、亲戚间的交情往来、平常应酬,还有上上下下月例银子,哪一样是能省的?
我管家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是老太太、老爷心里疑我,我只能以死明志了!”
贾母往大房那里看去,只见贾赦撇嘴冷笑,邢夫人则在一旁幸灾乐祸。
倒是贾琏王熙凤夫妻两个,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王夫人在贾母这里有前科,若说她一点没贪,贾母也是不信的。
只是若追究起来……
贾赦是个没笼头的马,今日若不叫他满意,出去胡吣两句,王夫人的名声就全完了。
贾母如今是投鼠忌器,怕误了元春和宝玉两个亲事前程。
老太太正要说话,外头听见鸳鸯的声音。
“老太太,东府蓉小爷让人送了东西来,说是急事。”
贾母不解贾蓉这又是哪一出,便道:“叫人拿进来吧。”
婆子们便从外头拿进来一对古董花瓶。
“东府来的人可在?”
“回老太太,放完东西就回去了。”
满屋子的人都不晓得这是何意,但王夫人却识得这一对古董花瓶,正是那日她叫人送去东府的赔礼。
鸳鸯又背对众人,在老太太耳边细声说了几句话,一下子就见贾母的精气神都散了。
原来,贾蓉收到花瓶后,便让罗管事拿出去当了。
没想到被当铺退了回来,说这是仿的赝品,并不值什么钱。
贾蓉得知后,也是啼笑皆非,便让人去查了一查。
谁知一查便吓了一跳。
原来,王夫人身边陪房周瑞家的女儿,嫁给外头一个叫冷子兴的古董商人。
这些年来,王夫人逐渐变卖古董维持府里开销,都是经由这个冷子兴的手。
不过也不知这对赝品,王夫人是故意送来恶心人,还是无意拿错了东西。
这是西府的事儿,原本贾蓉也不想插手。
可今日好端端的,贾琏叫人来求助,只说老太太身子不好,怕家里有动荡,特来请个主意。
贾蓉心里也知道,贾琏是想着老太太没了,如何分家产的事儿。
到底在贾蓉这里,贾琏比二房的宝玉好些,于是便让人把这对花瓶送到西府。
又叮嘱了小厮:“若老太太真不好了,就把这些话告诉琏二叔。若老太太无事,就只告诉老太太就是了。”
鸳鸯被小厮拉去告诉了这话,也吓了一跳。
说轻了,这是二太太轻忽亲戚;说重些,家里那些值钱的古董、摆件,如今是真是假还不好说呢。
贾母听鸳鸯说完,想想府里竟到了如此地步,顿时悲从中来,泪如雨下。
众人都上来劝,王夫人心里惴惴不安。
这些年来,拿出去的东西不知凡几,有些王夫人自己也忘了。
再有冷子兴让人做的仿品,几乎以假乱真,王夫人不信贾蓉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眼力。
可当日王夫人送过去的赔礼并不只这对花瓶,为何别的没送回来,单单送了这对来。
鸳鸯又是和老太太说了什么,竟引得老太太这样伤心。
王夫人越想越怕,走上前去抓住贾母的手,泣道:“老太太千万保重,宝玉还要靠您老人家照看呢。”
贾母睁开眼睛看她一眼,又闭上了。
良久,贾母撑着鸳鸯的手坐起来:“我老了,也不知哪一日就是大限。趁着我如今还在,不如先把家产分了,免得将来兄弟阋墙,闹得外头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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