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浓,山里一片寂静,偶有飞鸟穿过天际,留下细细簌簌的声音。
城外天目山。
萧彧对着那位负手而立之人稽首行礼。
“夫子。”
来人闻声转身,看着萧彧。
“彧儿。”
弯月高挂天际,月光从背后打来,看不出他的表情。
“你说,龙舌散又出现了?”
如果不是因为萧彧一直在为那件事努力着,而后又与他传信说龙舌散出现了,他想,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到京都里来了。
萧彧依然恭敬地站着,他答道:“是的,除夕前一日,在城外一家茶馆下的毒,对方的目标本是我与方副将,却不幸连累无辜之人。”
牵连至方蕴玥,是他万万想不到的,并为之后怕。
看着她被病毒缠身昏迷不醒时,他宁愿中毒之人就是他自己;看着她为了不让他担心,每日牵起那勉强的笑容时,他更是为之痛心;看着她为小桃担忧不已时,他恨不得将那些人捉起来凌迟。
所以,萧彧用了专门与他联系的赛鸽。
赛鸽是夫子留下的,不管他在哪里,赛鸽总能找到他。
“那中毒之人死前是何症状?”
“所幸中毒之人并没有因此而离去,一个轻症的已经基本恢复,另一个重症之人虽未完全恢复,但已能下地行走。”
萧彧如实回答。
“没有死?两个?”夫子有些不可置信。
“是的。”萧彧抬起头,看着他那仍旧不可置信的样子。
夫子顿了一下,他抬起头看向空中那轮弯月,似乎想起了什么,道:“龙舌散是世间至毒,毒药由龙舌花制成,解药是龙舌草根所制,如果没有解药,中毒之人必死无疑。”
他这辈子,从没见过身中龙舌散的人,能够在没有解药的情况下活过来。
曾有一人,中毒后只服用了半颗解药,也得用药物养了大半年,即使后来康复了,却也远没有达到之前的状态。
“所中这毒齐老也确认过,确实是龙舌散无疑。至于为什么症状不一且能康复,我们的猜想是所食用的毒量不一,不然不会如此怪异。”
齐老是长鸣山药王长老,如是他所确认的,那必然不会有错。
“那他们中毒后症状如何?”夫子问。
萧彧回想起那天的情况,心中一片后怕,沉静地答道:“食用毒物后大约一刻钟左右,便浑身疼痛、脸色发白、嘴唇变紫,后陷入昏迷,唇色更是变成紫黑。”
闻言夫子沉默着,这确实是中了龙舌散症状。
“所中龙舌散之毒,不管剂量如何,症状均不会有差异。半个时辰内如果没有服下解药,必死无疑。”
夫子停顿了一下,看着他继续道:“此毒出自西凉,练就毒物本就异常艰辛,每年能练出来的毒物一个手便能数出来。而由于之前凉町山发大水,龙舌草据说已近消失。现世上存有的龙舌散本就不多,他们必定会拿来对付大萧朝最难对付之人。”
这位大萧朝的四皇子,第一次出征支援西凉,就带领两千刚刚组成的队伍,夜挑西凉驻点,趁夜色不备,一枪挑落敌军首领首级。
第二日,更是在敌军撤退之路上埋伏,以少胜多,歼敌二万。
战事从西北传来,举国上下皆知四皇子的英勇事迹,即使他远离朝堂,也在茶馆市集里听过多次。
据说,西凉现任大将军乃前将领亲哥哥,势必要为弟弟报仇。
而现在,西凉使用了为数不多的龙舌散来对付萧彧,只怕不止是因为这事。
看来,萧彧已查到了什么关键的信息,西凉及那藏在暗处的人,不得不将之除之后快了。
言下之意,萧彧,是西凉现在最想杀的人,一击不中,必再攻之。
“彧儿无惧,现在我已掌握了当年一案的关键证据,只待些时日,我将会让皇上重审旧案,还上……”
“好了。”夫子看着萧彧愈发激动的样子,出言打断,“一切尚未明确之前,断不可妄言。”
“是,夫子。”
“西境这几年,如何了?”夫子问。
萧彧抬眸看去,只见夫子正抬眼看着天上那轮弯月。
背影是那样的悲凉、孤独。
“自八年前起,程将军和范将军一直驻守在西境,这几年虽边境一直都有不少的打打闹闹,但所幸也没越过道口。”
冲突最严重的,便是萧彧前往西境支援的那次。
那时范将军刚好受了风寒,西凉来势汹汹,座下的副将疲于作战,于是将战报送回京都,请求支援。
萧彧便是那时带着两千刚组成不久的长风营前往支援。
西境一战后,皇上为奖赏他的功绩,给长风营增派了一万人。
“那里,还好吧?”夫子又问。
萧彧知道,夫子这一次问的,并不是西境的战事,而是那里的旧事。
“我在那里待的时间不多,击退西凉军后便往北境去了,所以对那里,其实并不了解。”
萧彧如实道。
他其实也是想去西境走走的,可是时间不允许。
夫子闻言点了下头,又问:“子安何如了?”
“师叔都挺好的,只是他双腿不便,所以很少外出,现在基本上都是待在长鸣山上教习弟子奇门八卦术。”
说起孟子安,萧彧微微叹了口气。
那本是长鸣山上最年轻、最负盛名的弟子,却因多年前在山上的一次意外中失去了双腿,从此很少再下山。
他是已离去的孟太傅的养子,自孟太傅离世后,他也就没有下过山了。
“我与子安从小一起长大,也是多年未见了。”想到这里,夫子抚了胡子,问道:“那两人现下在何处?”
萧彧知道,夫子问的是身中龙舌散的两人。
不过萧彧不太想将方蕴玥牵扯进来,而且知道她中毒的人本就不多,所以他回答道:“尚有一人我在府中休养,由齐老照看着。”
顿了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萧彧又继续道:“还有一事,他们二人中毒后,曾服用几颗药物,名为上清丸。”
“上清丸?”夫子闻言皱皱眉,“未曾听说过,可有配方?”
“方子齐老那里有一份。”萧彧道:“而且,那中毒症状深的那人,这几日也是用这药方浸泡的。”
“那改日我去瞧瞧。”
没说瞧的是人还是配方,但他总得去看看。
萧彧点头应是,他看着夫子那鬓白的发髻,心下怅然,便问起:“夫子这几年都去何处了?”
一走便是八年,从未回来看过他,也未有一封信。
像是人间蒸发一般,从未出现过。
如果不是萧彧将龙舌散出现的消息传给他,估计,他也不会那么快回来吧。
寒风吹过,扬起夫子已染上银色的发丝,他抚了一下衣袖,似乎在回忆着什么有趣的事情。
“我在苏州,教一小孩练武。”
而后,挥挥衣袖转身离去。
方星辰正守在远处,今夜郭开庭值守走不开,沈信在南阳训练暗影卫,便只有他一人前来这里,替萧彧守着,以防有人闯进。
他看着从眼前离去的长者。
小小的月牙从云层里冒出来,皎洁明亮,他看清了从眼前走过之人的模样。
他年约五旬左右,穿着一身灰色的长袍,凌乱的黑头发夹着几根白发,一张清冷的脸上充满了岁月的沧桑之感。
“走吧。”萧彧来到他身后,与他并肩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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