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沉离去后,孔婷来到叶清的前面,一言不发地跪了下去。
任凭冬梅如何拉她也不肯起来。
那倔强的身影,让叶清想起当年孟祈云跪在李柔娘面前一般。
“孔姑娘这是为哪般?”
孔婷是齐老的弟子,一直以来都负责照顾自己和小桃,可以说是自己与小桃救命恩人,可她却跪在了自己的面前。
“姑娘,不知道有没有听说过风神诀?”
风神诀是长鸣山一位女长老所创,修炼时需借助风的力量,提升速度和灵活性。
风神诀炼成后,左肩上会显现一个粉色月牙形的印记,且这修炼者后世的所有女性后代不管有没有修炼,左肩都会遗传这个印记。
而外人,只以为这只是一个胎记。
这位女长老名为余瑟,可是却在修炼成功后染上重疾,诞下一个女儿后撒手人世。
故这风神诀,也成了绝句,外人只知其后人左肩有印记,却也无人能再修炼这功法。
而这余瑟,就是叶清的曾外祖母。
所以,孟襄与叶清的身上都有这印记。
如今这世上,怕是只有叶清与李柔娘身上有了,知道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我是知道,但知道的也甚少。”
只见孔婷扯开衣角,露出自己的肩膀。
虽然现在已是阳春三月,但京都的风依然刺骨,冷风吹到孔婷裸露出来的皮肤上,泛起粒粒红点,白皙的皮肤上显现出浅浅的月牙形印记。
形状与叶清的无异,颜色却是浅上许多。
叶清一怔,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孔婷。
外祖母只生了孟襄和李柔娘,长鸣山上的孟子安与庇佑她多年的孟祈云都是收养的。
真正的方蕴玥已经在多年前已死去,而孟襄只有她一个女儿。
孔婷,到底是谁的小孩?
而后,叶清听到孔婷缓缓开口:“孟祈云是我的母亲,求求你,帮忙寻找她吧。”
叶清猛吸一口气,她不明所以。
在她的印象中,孟祈云是没有成亲生过小孩的,而且她是外祖父的养女,怎么会有风神诀印记?
似是看到叶清的疑惑,孔婷继续道:“我母亲年幼时曾受过一次大伤,那次,孟太傅亲自找人为我母亲与叶夫人渡血,我母亲身上有一半的血是叶夫人的,所以我就有了这个印记。”
冬梅过来将孔婷的衣领拉好扣上,想要将她扶起来,但她仍旧不为所动。
孟祈云受伤那事叶清知道,是外祖父告知她的,以告诫她行事要小心。
“可我印象中,云姨并未成亲生子。”
孔婷看起来就十三四岁,而孔铭怕是有二十了吧。
“我是十四年前出生的,当时她到农灵山为方蕴玥求药,与我父亲有了我。后来,她在农灵山上住了九个月,我便是那个时候出生的。”
而后 ,孔婷又补充:“我哥哥是我父亲收养的,与我没有血缘关系。”
叶清记得,孟祈云每次出门,外祖父和孟襄都会千叮万嘱她一定要注意小心路上的机关,更是从长鸣山借来一本《机关道》让她学习。
这些,都是因为孟祈云多年前在去往江南的途中曾失踪过将近一年的时间。
可是,叶清却记得,孟祈云是说她误入一片山林机关而困于其中,并未提及曾与人成亲生子之事。
可如今看来,孔婷,确是孟祈云的孩子。
“以前母亲每年都会到农灵山看望我,直到八年前,方夫人到山上求药,告知了我父亲她身中剧毒后,便没有了她的音讯。”
说完,孔婷看向叶清,跪着向前挪去几步。
“你之前能有方法见到她的,我求求你,想想方法找她吧,父亲寻了她八年都没有音讯,能找到她的也只有你了。”
看着孔婷泛红却依然忍住没有流下来的眼泪,叶清的心微微地颤抖着。
这也不过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啊!
八年前因孟祈云失踪,农灵山主便将孔婷孔铭寄托到长鸣山,自己下山去寻。
这八年,孔婷没有父母的相陪,有的只是长长的思念。
而叶清自己,因为失去记忆,这八年倒是过得很开心。
“你先起来,我会再想想办法的。”
说着,叶清上前与冬梅一起将孔婷拉了起来。
“说起来,你也是我的表妹。”叶清勾了勾唇角,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显得轻松点,“云姨我会继续找的,我也会让殿下派人去寻,有消息了一定会告知你。”
只是,孟祈云如果与农灵山主相爱并生下孔婷的话,那李沉又如何呢?
他也一直心心念念地说要去找她的啊。
叶清来到胡掌柜他们居住的外院寻他们。
由于他们不愿闲呆在宣王府里,于是杨大厨便到厨房去帮忙,小二哥和胡掌柜便也担当起了护院的工作。
“你们与云姨是如何联络的?”
胡掌柜闻言,脸色有些窘迫,他抬头呐呐道:“其实,一向是孟姑娘主动找我们的,我们没有主动找过她。”
这也是叶清前几天来问的时候得到的答案,可她却觉得,在这里仍然会有找到孟祈云的方法。
“那上次我让小桃去五味居留下的线索,你们又是如何通知她的?”
“其实,那段时间她受伤了,寻到我们居住的地方,在那住了几日。”胡掌柜说着,将他们的居住地告知了叶清,
“只是那天与你见完面后,她也没回来。”
叶清闻言一愣,她知道孟祈云一个人在外单打独斗,受伤肯定是会有的。
只是,那天她们在朱雀大街相见时,她却并未发现异常。
“她有没有说是怎样受伤的?”
“孟姑娘没说,也让我们少过问,因为我们只是负责信息传递,怕知道了太多对我们不好。”胡掌柜说着,用手拭去眼角流下的泪,“她上次去归德将军府时人手不够,才过来找我,我们仨便随她一起潜了进去。后来,她说要去永胜坊,让我们在外接应,那次其实也受了点伤。”
他们那晚在永胜坊也有点收获,却也打草惊蛇了。
所以朝廷查封永定坊时发现少了很多的账簿。
很可能就是那次,让人追踪到了孟祈云。
“赵家小姐截杀你的那晚,我们也收到了消息,只是赶到的时候,殿下也已经到了,所以我们没有现身,幸好你没事。”
叶清听着点点头,心绪在快速地思考着,“那她平时是怎样与你们联络的?”
胡掌柜想了一下,继续道:“她有时会让人带信过来,有时会叫小孩来买东西,只有那次受伤了才会直接去我们的那个院子的。”
听完胡掌柜说完,小二哥补充道:“孟姑娘居住所不定的,我知道她曾在一个地方呆地过。”
哪里?”
“城郊相山路。”
相山路,怎么那么熟悉?
叶清转眸思考,如果她记得没错的话,相山路,那是李沉出生的地方。
只是后来李沉的父亲去世后,他也搬离了那里。
而后李沉入宫教学,在此后八年,他甚至没有回到京都,现在那里只怕是荒废了吧。
叶清立马起身,让暗影卫去通知萧彧,自己等在王府里。
叶清和萧彧等人赶到城郊相山路时,除了看到破败不堪的房子,里面没有任何人。
但是,却发现后院的草房中,似乎曾有人生活过的迹象。
里面有一套茶具,翻过来,底面刻着几个字:一、二、一、二……。
叶清将那些数字记下,却始终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
萧彧牵着她走出那所旧宅子,轻轻地揽过她,轻声道:“不用着急,总会找到的。”
他也是今日才知道孔婷是孟祈云的女儿,难怪那次叶清受伤后,她曾让他好好对叶清。
想来,当时孔婷为叶清清理身上的伤口时,看到了她左肩上的印记,将她认出来了。
“可她一个人,还是让人放心不下的。”叶清回揽着他,呐呐道。
“那些字我也记住了,回去我们再研究一下。”说完,萧彧牵着她,带着她回到马车上。
晚饭过后,叶清便拿起纸笔,将那些数字一一列在纸张上,却依然百思不得其解。
萧彧看了,将她面前的纸张全部收起来,“有时候一直想一个问题,是想不到答案的,先放下来,明早起来再想,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答案。”
叶清本来想将纸张夺回,却闻他这道理似乎也说得过去,便作罢。
她唤冬梅进来,将之前还未拼完的榫卯拿来,准备将之前未完全的部分都拼接完。
“殿下,这榫卯已搁置了好长一段时日了,再不拼完,春天都快要过完了。”
萧彧闻言笑着接过榫卯,勾起唇角道:“过完这个春天,你也该是时候嫁给我了,也挺好的。”
叶清耳朵骤红,她轻拍了一下萧彧的手。“如今叶家一案已了,嫁给你也不是不行。”
萧彧一怔,笑着看她:“那你之前是不想嫁给我咯?”
一旁的冬梅见状,识趣地退下关门而去。
叶清看着那关上的门,莞尔一笑,“殿下这理解能力可真是让人惊讶,我什么时候说过不想嫁给你了?”
她要是不嫁,京都的那些贵女可都高兴坏了。
“那你方才说的嫁给我也不是不行,指的是什么?”
叶清看着他那小心眼的模样,心下高兴,她探上头去,在他的脸颊上轻啄一口,道:“我嘴快,说错话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我本来要说的是:终于可以嫁给你了。”
萧彧闻言深深地看着她,回味着方才因她那轻轻啄下荡漾出的悸动,笑着开口:“不与你计较便是,想来你已经记起以前的事,那我便问问你,以前我是怎样的人?”
叶清笑着,想也没想便道:“不太聪明。”
看着她那笑意盈盈的样子,萧彧将她从软榻上揽过来放到自己大腿上,将她圈在怀里,拧眉问:“何出此言?”
他可是从小便被人说是聪慧的,怎到她嘴里反成了不太聪明了?
“殿下可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可是被人扔进池子里,是我救的你呢!”
回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个梦,叶清依然笑着,“那时我还以为那个是梦,没想到却是真的,别的不说,我可从没被人扔到过水里。”
看着她的意思似乎在说:那是不聪明才会被人扔到水里的!
“我没跟任何人说过那天的事,其实,那是太后让人推我下去的。”
萧彧看着她,说起多年前的那桩事,“那时我母妃病重,她想为我争取挂在皇后名下养着,如果我能养在皇后膝下,那日后的地位怕是在几个皇子中无人能及。所以,便有人动了心思,想要将我除去。”
那时,他才八岁。
而八岁的他,遇见了才三岁的她。
那个小小的人儿,看到他在水里,二话不说就前去营救。
多么可爱,又多么勇敢聪明。
要与她比起来,那他确是不够她聪明的。
“那为什么会是太后动手?”
看着她,萧彧继续道:“因为那时,丽妃怀孕了。”
当时,太后为了稳固自己与朱家的地位,便从家族中挑选了一个长相貌美的侄女进宫,那便是丽妃。
只是,后宫的斗争又岂是太后与他之间的,其他的妃子亦不会让丽妃的孩子降世,于是,后来丽妃的孩子无缘无故地流了。
太后发现无法利用丽妃及孩子作为稳固地位的武器,便又重新联络上了西凉的梁云锦。
比起后宫斗争无法避免的牺牲,战场上的一场小胜利便能让朱家翻身。
于是,太后便与西凉的勾结更为深入,一发不可收拾。
后来,丽妃再次怀孕,生下了九皇子萧凌,如今十一岁,暂未有封号和封地。
“那九皇子是一个怎样的人?”
太后做这么多,虽然能暂时稳固她与永定侯府的地位,但她终将会老去,那永定侯府的人脉及地位,会是为九皇子的存在而铺垫的吗?
“我与他见面的机会不多,对他的了解确实也不甚多,只知道他功课成绩优异,父皇颇为赞赏。”
萧彧将叶清的身子掰过,从她手中接过一块榫卯,将之拼接好,继续道:“他现在尚未及冠,暂时生不出什么风浪,就暂且继续观察着。”
叶清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为他将接下来要用的榫卯找出,问:“成亲后,你想过去西境吗?”
看着怀里的人儿舒服地靠在他身上,萧彧一笑,刮过她鼻子,道:“会去的,带着你一起。”
他知道,叶清是在西境出生长大的,偶尔跟着叶茂之回京述职,早已把西境当成了自己的故乡。
而她那次进宫,便遇见了落水的自己。
“好。”叶清记得,她在西境度过一段很快乐的时光。
“带上烈火军。”
即使她自己可能无法像父亲母亲一样上战场,但那曾是她叶家的军队。
重组烈火军,是她、也是所有将士们的心愿。
她想起父亲说过的那句话:军人当死于边野,何须马革裹尸。诛杀西凉逆贼,报效朝廷!
而西境,是外人所说的边野之地,却是烈火军组建的地方。
“会的,终有一天,我会带着你和烈火军,回到西境。”萧彧看着她,郑重地承诺。
叶清双手圈过他,耳朵贴在他的身上,感受着那一下一下的搏动。
那是他的心声,是他对她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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