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天里,难得多云,丛丛云层将烈日团团围起,敛了半数暑气。
不知是哪条巷子搭起了戏台子,传来一阵“咿呀咿呀”的戏曲儿声,街道也热闹非凡,吆喝声叫卖声不断。
转过巷角,是一间二进的院子。
院子有些年头,墙壁上爬满绿色的爬墙虎,风一吹,如同绿色的波浪连绵起伏。
一侍女端着一个食盘走进院中,将盘中的碗拿出摆在石桌上,对着坐在凉亭的女子道:“小姐,这是冰镇好的燕窝,您尝尝。”
“嗯。”女子将手中的团扇交给侍女,端起白玉瓷碗,小口小口地吃着,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侍女拿过团扇,对着女子一下一下地扇着,看了眼香漏,道:“快到隅时了。”
“隅时,那应该快到了。”女子拿起手帕,轻轻地拭擦着嘴角。
夏风吹过,她挽过额间轻吹的发丝,露出那张清丽的脸庞。
不多时,大门响起了叩门声:“咯咯咯、咯咯。”
三长两短,是他们自己的信号。
女子放下手中的碗,拿起手帕拭了拭嘴角,示意侍女开门。
侍女将门打开,待门外的人进屋后,立马将门关上,而后将人引到了院中,自己则收拾好石桌上的食盘,往外退去。
来人是一个穿着麻布短衫的寻常男子,对着亭中人单膝跪地,“见过主子。”
何少少回过头,问:“人送到地方了吗?”
男子没有抬头,恭敬地回答:“人送出京都后,直往太原而去,仍在赶路中。”
“现在排查严格,将人带到太原后,等过一段时间再送回西凉去。去到太原后切记小心行事,万不可再发生前段时间的事了。”
何少少口中所说前段时间的事,就是西凉人在京都只吃羊肉的事件。
也正是因为西凉人在大夏天也吃羊肉,才引人怀疑被抓了起来。
“属下明白,已吩咐过了,请主子放心。”
男人说完,抬起头看过去,继续道:“前日,杨副将带了三队人马往西而去,属下猜测,他们是想赶往阳城追寻而去,寻找郭副将。”
“杨清颂亲自带三队人马前去?”
何少少闻言站了起来,她有点不可置信,来到男人面前,问:“郭开庭的下落还没找到吗?”
“还没有。当时郭副将已身受重伤,只身跳入东阳河,我们派的人在下流找了半个多月,仍旧没有找到。”
男人顿了顿,继续道:“东阳河河水一向湍急、礁石众多,平日便不能只身游泳,加上那几日阳城连续下了几日暴雨,郭副将又身负重伤,属下认为,他已经被河水冲走了。”
东阳河湍急,这事何少少也曾听说过。
但是郭开庭在那明知跳入河可能会身死的情况下依然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就很可疑。
而现在,杨清颂又带了三队人马过去,更令她怀疑是否还有其他的遗漏,问:“郭开庭在户部侍郎府也只是一个区区不受宠的庶子,虽身为长风营副将,但朝中比他资历和经验更深的大有人在,这次萧彧却让杨清颂带三队人马去寻,难道,他身上除了行军布防图外,还带了什么东西吗?”
男子一脸愧疚,立马低下头回道:“属下不知。”
何少少站在男人前面,居高临下看着他,“你再加派人手去寻,不管死活,寻到后立即将尸体藏起来,看看他身上是否藏有其他资料。”
“明白,属下一会便去安排。”
不知是因为京都的夏日天气闷热,还是因为听到杨清颂带三队人马赶往西境而去让她感到心烦,何少少觉得身上有点热,于是坐到凉亭下,拿起团扇轻轻地扇着,问:“听说,皇上将贤王妃和一双儿女分开软禁了?”
“是的,也是这两日的事,现贤王妃软禁在永成殿,小世子和小公主仍居住在永和殿内。分开那日,据说贤王妃极力反对,一直不肯松手,最终敌不过皇上的圣旨。”
团扇的风轻轻吹过发丝,何少少用手将之挽至发后,缓缓道:“贤王妃是一个聪明的人,即使她清楚地知道贤王所做的事,也不会轻易地淌进去的,如今这般模样,也只能怪她自己了。”
随后,她又问道:“那两个西凉人如今在何处?”
“关押在大理寺,由皇上的人亲自看押,而且两人分开不同的牢房,外人根本无法靠近。”
男子说着,抬头看过去,眼神不安继续道:“听说有一个西凉人已经画押招供了。”
“没骨气的家伙,早料到他们会不打自招,所以才想着赶紧将他们送出京都。不过,只要况新回到西凉,到时他们的供词也可以说成是严刑逼供的后果,作不了数。”说着,何少少看向男子,严厉道:“所以送往太原的路上,务必要小心行事。”
“属下明白!”
“对了,方涧盐铺的玉牌找到了吗?”
“最近他们都没有出示过玉牌,所以并没有查到玉牌现在位于谁的手上。”
何少少闻言手持团扇站了起来,在凉亭下来回踱步,半晌,道:“虽然具体不清楚在谁的手上,但来来去去也不过是在方锦年或者他的大儿子方泰晔手中,只要将这二人杀了,总会能拿到手的。”
男子闻言抬起头,问:“方府现有宣王的暗影卫看管着,不易对付,只能在方泰晔出府巡铺时寻机下手。可是方锦年现与方副将在一起,方副将及方家护院我们以前都交过手,并不是那么轻易对付。”
方星辰的身手非常不错,一般人并不能轻易近身。
而方家护院确实在前面几次也遇到过,并不好对付。
何少少停下脚步,站到男子面前,问:“他们还要多久才能到京都?”
“按他们出发时间和脚程来算,估计还有六七天左右就能到京都了。”
“那就再等几天,方星辰回京后,还有一大堆事等着他,你到时再让人在京中的市场多闹点事,好让萧彧和方星辰无暇分身顾及方家,然后立即兵分两路,同时对付方锦年和方泰晔,将玉牌夺过后,杀了。”
一句杀人轻飘飘地从何少少口中说出,语气似乎在说今天天气闷热一样轻松。
“杀了方锦年和方泰晔?”男子抬头询问。
在他们之前的计划里,是没有将他们杀去的计划。
“没错。杀了!”何少少看着他,将心中的盘算如数说出:“现在我们无法确认盐道上的人,到底是听令于方家或者是认可玉牌的,如果我们手上持有玉牌,那将人杀了以后,盐道就只能听令于玉牌了。”
男子闻言立即心领神会,恭敬道:“主子英明,属下明白!”
“事成之后,你再寻机制造一点混乱,你留一队人马继续待在京都,我们借机在城北集合,趁乱混出城门。”
何少少坐回到石凳上,继续道:“只要确认况新踏入西凉、我们一出城门,你就派一队死士潜入大理寺,将那两个西凉人杀了!”
男子不解地抬头。
这两个西凉人本与他们是一起的,况且杀了他们无法向西凉交代,于是问:“西凉人也杀了吗?会不会引起西凉那边的不满?”
“是要杀了的,只不过,要让西凉人认为,是大萧朝廷杀的。”
现大萧与西凉的斗争一直未到明面上,而只要那两个西凉人死在大萧的牢房里,那大萧有口难言,西凉便可借机发起进攻。
名正言顺。
“属下明白!”
“对了,还有一人,也不要将她忘了。”
何少少放下团扇,拿起石桌上的茶壶为自己倒了杯水,慢慢地端起,轻飘飘道:“她加之在我身上的痛苦,我要让她都尝一遍。去杀方锦年与方泰晔的同时,将消息传给她,让她亲眼目睹!”
听说她现在过得很幸福,不仅与相爱之人成亲,更是怀有身孕。
她怎么可以,能如此幸福快乐?
而自己,却只能躲在这院子里谋划着这些事!
“下去吧,切记小心行事,有任何动向马上向我传消息。”
何少少挥挥手,示意男子退下,自己则轻轻地摇着团扇,一下一下地扇着,心里无比畅快。
她抬眸看向屋檐的绿叶,眼睛微微一动,想起曾在归德将军府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眼眸深邃,沉静地望着那里,幽幽道:“父亲,女儿就要事成了,你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我成功。”
归德将军无法做到的,就让她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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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太阳一动不动地高悬在当顶,天空晴朗,烈日高照,炽热的阳光自窗台洒落下来,炙热而静谧。
叶清打发了冬梅下去,准备躺下午睡一会,翻来覆去却没有入睡。
她自床上坐起来,拿起一旁的团扇,往书房走去。
既然睡不着,那便找点其他事做做吧。
沙盘摆在书房的正中央,里面的物件还是刚才与孟祈云演练时所留。
她看着沙盘,轻轻一仰,眼神中流转着一抹聪慧和自信,仿佛已阅尽沙场上的千变万化。
这段时间在她与孟祈云的演练下,《阵法二》转化已初见成效,并已开始记录下来,形成了新的一本阵法了。
叶清弯起眉眼笑了笑,转身来到萧彧的书柜前,想找本书看看,分散分散注意力。
她先是翻开一本《西凉游记》看了几页,觉得甚是有趣便坐到书桌前看了起来。
许久,叶清觉得眼睛有点酸的感觉,便将书放下,研究起了书桌的构造。
这书桌左右两边各有几个抽屉,她拉开其中一个,看到了里面的文书,其中一份封面为《大萧粮食通道调查》的资料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书比平常的书来得薄,尺寸也是正常书的一半大小,看起来是随意装订在一起的。
她将书拿起,看到冬梅端着茶壶进来,笑道:“你不睡会吗?我是刚才吃得有点多,所以过来消消食的。”
“天气热,我不太想睡。”
冬梅将茶壶放到书桌上,为她倒了杯水,语重心长道:“小姐,你现在身上还有一个呢,要多休息休息的。”
“我知道的,只是今天没有睡意,便过来看看书。”
说着,叶清将手中那本尺寸较小的《大萧粮食通道调查》拿起,道:“我看看这个。”
方家是做食盐的,曾经掌管着三条盐道,也列入这粮食通道的,看看也无妨。
冬梅看着那本书,似乎觉得有点熟悉,却又不记得在哪里看过。
叶清喝过水后,便翻开书看了起来,冬梅坐在她的身后,拿起团扇轻轻地扇着。
午后的阳光,垂直地射着,书房外水车翻滚,凉润的水汽调剂了干焦的空气,并没有令人感到闷热,反而增添了丝丝静谧。
许久,叶清将书放下,不可思议地道出心中疑虑:“这不是朝廷编写的,应该是有人调查得来的,怎么会如此详细呢?”
虽然冬梅对于国家之争并不了解,但却明白一个国家粮食通道的重要,于是道:“怎么会呢?如果他国也会得到这本书,那不是容易渗入?”
“就是啊,不过从这调查来看,应该也有两三年了,你看这。”
叶清将书递到冬梅面前,指向其中一处继续道:“这里写的没错,可却是以前的,我们方涧盐铺这两年已经改了,不再使用玉牌传令了。”
冬梅从书里抬起头,道:“我们不用玉牌传令这事,外人并不知道的,所以这里所记载的也没错。即使现在有些店铺的小二,也是不清楚的。”
“确实如此。”叶清托着两腮,不再说话,继续往后看去。
这时,冬梅一个激灵,她拉过叶清的手,声音紧张:“我记得了,这本书以前在苏州的时候见过,那天老爷夫人将族里的几个长老请来,说是要商讨什么应对之法,我那天跟着圆姨进去伺茶的时候看到过。虽然与这本书的样子好像不太一样,但书名确实是这样的,也一般大小。”
冬梅的记忆一向不错,她能准确说出来的,那必定不会有错的。
叶清看着她,合上手中的书,喃喃道:“难道爹爹就是在那次之后,决定不再使用玉牌传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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