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次日醒来时,神清气爽。
她现在吃得比之前要多,睡得也更长了。
临睡前,孟祈云走了进来,和她说了一会话,“你舅舅给我来信,说最近身体不好,想见一面。”
孟子安是孟太傅的养子,喜爱研究奇门八卦,年轻的时候就上了长鸣山,之后成为长鸣山奇门长老。
以前,他每年都会回京一两趟,去看望孟太傅和孟襄一家。
后来,他在一次意外中失去了一条腿,之后就再也没有下过山了。
以往,孟襄回京的时候,都会与孟祈云一道,到长鸣山看望他。
再后来,叶家被抄,孟祈云带着叶清南下,更是为了躲避追杀没有再去看望过他一次。
而这次估计他的身体是真的不好,才会来信的。
“说来,我也好多年没有见到他了,我成亲的时候,他还让人给我带来了《阵法二》。”叶清握过孟祈云的手,轻声道:“那我让沈七安排两个人与你一道去。”
叶清现在有孕在身,加上长风营和方家还有一堆的事需要她处理,暂时无法抽身与孟祈云前去。
她虽与这个舅舅见面不多、感情也不深,但他毕竟是孟太傅的养子,与孟襄孟祈云她们一道长大,感情也很好,这次不去,总感觉以后也见不到了。
她心有愧疚,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孟祈云将叶清抱在怀里,轻声道:“放心吧,我今日也找过沈七了,他会有安排的。而且李堂以前和府上的人去过长鸣山几趟,他们路途也尚算熟悉,我们不会有事的。”
接着,她轻轻叹了口气,继续道:“只是,在这个世上,我们的亲人相继而去,最终也只剩下我们了。”
孟祈云是孤儿,幸而遇到了孟太傅,才没有在深山中饿死,过上了不错的日子,也有了家人。
孟太傅因病离世,孟襄一家被抄,她也只剩下了孟子安和叶清、孔婷三个亲人了。
孟子安今日的来信,又在她的心房狠狠地划了一刀。
叶清靠在孟祈云的怀里,将她的手放在自己已然凸起的肚子上,轻声道:“云姨,不久以后,你会再多两个家人的。”
孟祈云闻言点了点头,用手拭去刚刚滑落的泪水。
是啊,叶清生孩子后,她就能多两个家人,以后孔婷成亲生孩子了,她又能再多几个。
“人有悲欢离合,人生在世,这些都是我们要去经历的,想想也是如此。”孟祈云舒了口气,道:“我过两日就出发,回来的时候估计就是一个半月了。这段时间,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有不舒服的就要马上跟婷儿说,知道了吗?”
“嗯。”叶清点点头,继续窝在孟祈云的怀里。
孟祈云想了想,继续道:“如今你师父也回来苏州了,他这人稳重,想法也多,你有拿不定主意的,就去找他。”
“我会的。”叶清抬起头,看着她:“这里去长鸣山路途遥远,而且那里气候与苏州差异较大,你也要好好照顾好自己。”
说完,她又道:“你不用担心我的,我从小在这里长大,方家的人也都是在附近,我跟婷儿和孩子都会好好的。”
“那就好。”孟祈云牵起笑容,握住了她的手。
叶清看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便道:“你还记得我说过要请师父和向大叔来府上吃饭吗?”
“我记得的,还想着跟你说让他们这两天来,我怕我到时出发了,还没见上他们一面。”
叶清呵呵地笑着,弯起眉角,道:“我明日一早与师父、向大叔和星辰去太湖边视察,然后回来可能就未时后了,到时就直接回府,跟他们一道回府吃饭。”
孟祈云一听,眉梢露出喜色:“明日,也好也好,那我明早便与后厨准备准备,你们回来后先坐着聊聊,晚上就一起吃顿饭。”
孟祈云之前在京都的时候见过李沉,但是与向山,却是十几年未见了,她也有点期待。
“嗯,好。”叶清应着,点了点头。
孟祈云看了眼天色,催促她上床休息:“天色不早了,你明日一早又要外出去太湖,赶紧睡觉吧。”
她将叶清按在床上,嘱咐道:“有事就喊我们,冬梅也在旁边。”
“知道了。”叶清笑着看她为自己放下帷帐,笑着盖上了被子。
孟祈云回头看了一眼,吹熄了烛火。
屋内顿时一片黑暗,叶清听着孟祈云往外走去而后关上了房门。
自从回到苏州后,她便没让冬梅像以往她没成亲前那样住在她的外间,而是让她住到了旁边的房子里。
而二楼的另外一边,则是她的书房。
孟祈云和孔婷住在一楼,陆知意休沐的时候会回来住在南院。
其实她现在每天都睡得很好,有时睡前会想点事情,但也没有影响她的休息。
可是今晚,她却久久没能睡下。
她想起今日方老夫人在院子说的那番话:从军者,刀剑无眼,生死大多不能自己。如留有遗憾,不管是自己亦或是家人,都是痛苦的。
小的时候,她在西境,也看到过很多因为保卫边关、守护百姓而失去性命的将士,临终前,都会吩咐他人很多很多的事。
那是他们的遗愿,是他们的遗憾。
即使她与萧彧如今健康地生活着,可是,他们之间却隔着万里河山,无法相见。
他们之间的遗憾,也很是让她痛苦、难过。
听说最近西凉多次进犯,更是攻入了茶马关,不知道如今如何了?
他有没有吃得上饭,有没有好好地睡觉,有没有受伤?
又有没有想她呢?
一行泪水从叶清的眼眶落下,滴落到枕头上。
叶清用手拭去,深深地吸了口气。
“殿下……”她轻轻地唤着,犹如以前那般,他就躺在她的身旁。
殿下,我好想你,好想好想……
夜渐深沉,叶清也缓缓地闭上双眼。
待叶清吃完早点准备外出的时候,看到孔婷正坐在桌子那方,拿着笔在纸上画着什么。
“婷儿,你今日早上随冬梅去一趟方二叔家里,好好看看方二叔身子该如何调理,然后按我昨晚跟你说的,叮嘱方二夫人的事。”
孔婷抬头看她,点了点头:“我记着的,不会让你失望的。”
叶清想让方二夫人找点事做,那就让她在一旁出出力,不会让她有空下来的时间。
“回来之后你也到后院看看,前些日子买回来的几个家奴现在如何了,适当的你也可以调教调教她们。”
叶清话音刚落,孔婷立即摇摇头:“这个还是交给李大哥和冬梅吧,我做不来。”
而且,她也不需要下人服侍她。
她宁愿多看会医书,或者研究一下《天工开物》。
叶清笑着从孔婷身旁走过,看到她似乎是在画弓箭,于是问:“怎么对兵器有兴趣了?”
“我先画来看看。”孔婷低头再次画了起来。
叶清笑着,向外走去。
马车已在大门等着自己,方星辰正站在一旁等她。
“怎么不进去等?”
方星辰听到她的声音,随即福了福礼,道:“李堂说你正在出来,我便不进去了。”
随即,方星辰领着叶清上马车,道:“从这里去太湖大概要半个多时辰,路途比较远,你困了便可休息一下,军师和向副将已经出发了,我们在太湖集合”
“好。”叶清说着,坐上了马车,随即支起帘子,对着方星辰道:“我有话跟你说,你也上来吧!”
方星辰闻言愣了一下,但也没问什么,随即吩咐一个士兵牵好他的马后,登上了马车,坐到叶清的对面。
两人以往就很少会这样坐着谈话,回到苏州后也没有这样的机会。
方星辰坐下来,不知该如何开口,也不知道叶清想要谈什么。
马车缓缓而动,叶清看了眼方星辰后,开口道:“昨日我与方夫人一同到方二叔的家里,让方启山慢慢学习方家的生意,如果他学得上来的话,以后也会让他慢慢接手的。同时一起培养的,还有舒舒。”
方星辰之前就听李柔娘说过这事,不过他最近有点忙,除了要与向山在校场里模拟水上作战的训练、排练叶清提出的阵法,苏州知府最近也派人送了几个山贼截杀村民的案件过来,请求长风营的帮助。
他有时晚上就歇在了校场里,即使晚上回去,他们也都睡下了。
所以对最近的事也没有太多过问,只得道:“启山和舒舒都是好孩子,他们会努力的。”
“是啊,他们确实不错,而且他们两个也确实是最适合的人。”叶清说着,看向他,想起方老夫人交待的事,再次道:“昨日老夫人跟我说了她的忧虑。”
话音未落,方星辰也看向她。
他从小离家,八年未归苏州,上次返苏的时候却发现,他的祖母竟然老了那么多,脸上都是皱纹,走路也不利索了。
小的时候,方锦年很忙,李柔娘又只顾着照顾生病的叶清,基本他都是跟着方老夫人生活的。他很难过,想着回京会就将她接过去一起住。
于是紧张问:“她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叶清闻言笑了笑,道:“她身体没什么事,婷儿今日去为方二叔号脉,我让她也去瞧瞧的。”
看着方星辰舒展的眉心,叶清补充道:“她所忧虑的,是你。”
方星辰闻言怔了怔,随即开口:“我挺好的,没什么该忧虑的。”
“怎么没有,只是你没有在意,也没有想到那方面。”
方星辰看向叶清,实在没想起自己有什么可忧虑的地方。
如今他回到苏州,虽然也是长风营的副将,但在这里,他不用随着萧彧支援西境,也不用到北疆驰援,做的都是没什么危险的事。
在他看来,现在的生活很是安定,甚至有点不适应了。
“那她是忧虑什么?”方星辰问。
叶清看着他,没有隐瞒,道:“她是担心你一旦有什么事,没能留下一儿半女。”
看着方星辰那俨然不动的神色,叶清便知道,方老夫人或者李柔娘之前便与方星辰谈过,可是没有什么作用。
她的这个二哥哥,确实从来就没有往这方面去想。
方星辰看着她,看向窗外,道:“我,还没有这个打算。”
“你有想起大哥哥吗?”叶清问。
她不再称呼方泰晔为方大公子,而是唤回以前的称呼:大哥哥。
方星辰闻言一顿。
他最是遗憾的,就是没能见上方泰晔最后一面。
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叶清想起方泰晔最后时刻那痛苦的模样,雾气在眼眶里打转。
她再次开口:“大哥哥临终的时候,最后痛苦的,是没能见上他那未出生的孩子。”
每次想到这里,叶清心里都会紧紧地揪在一起,心房依旧被狠狠地刺痛着。
那个儒雅随和的男子,至死都想着他的亲人,不想让他们伤心。
即使他再想见见自己的儿子,也没有说出来。
“祖母年纪大了,身体更不似以往那般硬朗,她是不愿,看到你像大哥哥那般,留有遗憾。更何况,如今方家式微,本就人丁单薄,她是怕自己万一不在了,也没能看到你成家。”
很多话,方老夫人没有和她明说,但她却是清楚,老夫人是害怕,害怕方家毁在她的手里,他日无颜面对方家的列祖列宗。
方星辰没有说话,眼神微动
叶清看了眼他,继续道:“你可知陆大人为何会让陆姑娘来苏州?”
方星辰不解,看向叶清。
陆知意乃光禄寺卿陆大人的嫡女,虽然她在京都的时候入职了长风营,但她若不想来,没有人可以勉强她。
陆知意临出发时与叶清说的那番话,也与方星辰说过,他是不解为何叶清有此一问。
叶清看着他,笑了一下。
原来方星辰,是真的没想过这其中的缘由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