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子点点,夜风微凉。
酒足饭饱后,叶清命人将李沉和向山送了回去,她则带着方星辰在书房里与李柔娘、方启山商量方二叔家的事。
孔婷先是简单地说了方二叔的病情,也提出了休养的各种注意事项。
方启山听着自己父亲的病情和母亲的做法后,震惊、羞愧、难堪逐渐浮上脸面,迟迟没有出声。
叶清看着他变幻的神色,不禁叹了口气。
方启山虽说已答应了弃书从商,但他毕竟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尚未能一下子完全接受这些信息,也无法做出任何决定。
方星辰也蹙紧眉角,不可思议方二叔身体竟这般差了。但孔婷是齐老亲传弟子,医术高明,是不会出错的。
叶清看了几人一眼,将他们的神色收入眼中,缓缓开口:“我今日找你们来,就是想着商讨一下方二叔的休养事宜和应对方式的。”
似乎能从叶清的话里听到了她已有对策,方启山仿若看到了主心骨,道:“我听郡主的。”
叶清扬了扬眉毛,她可什么都还没说呢。
李柔娘也看着叶清,道:“那说说你的想法吧。”
对于方二夫人的为人,李柔娘早已不知该说什么了。而且,平日里她与方二夫人也不熟络,更是不喜她那乱花钱、爱炫耀的性子。
要知道,方家的钱,都是她和方锦年辛苦赚来的。
“方二夫人花钱没有节制,那是因为她知道方家家大业大,生意做得还不错,即使花完了花光了,下个月又会有钱进账,再不济,她让方二叔去找方老爷去要,也是能要点钱来过渡过渡的。”
这是方二夫人目前的花钱和认知状态,众人也是知道的,却一直没有办法应对。
方老夫人住过去的这一年里,她还稍微有点节制,没有再将月份花完过,也没让方二叔再去找方锦年拿钱。
叶清看了眼她们,继续道:“她能这样大手大脚地花钱,无非是两个原因,一来方家确实有钱,二来她太闲了,三嘛,她有一群巴结她恭维她的人。如果将这三个缘由都给她切断了,那她就无法折腾了。”
李柔娘点点头,可是叶清的方式说来容易,做起来却可能无处下手。因为她说的可都是事实啊。
“在外人眼里,方家最为人熟知的,是因为掌管了三条盐道,也认为盐道是方家最赚钱的生意。可是我们自己却知道,其实盐道根本就不赚钱,每年能保持盈亏自负就不错了。”
方家掌管盐道的这些年来,从来没有无故涨价升价,更是为了整个大萧的百姓能吃得上盐,很多偏远地方都会送货过去,而且很多时候,送到那些偏远山区的货,都是亏本卖的。
叶清继续道:“外人是这样认为的,方二夫人同样如此。方家没了盐道,那生意肯定大打折扣,收入也会比以往要少。所以我打算,从这个月起,每月划到方二叔家的月份减少一半,另外一半令起一个账簿,由启山掌管。”
方二叔家每月的月份其实是一笔很大很大的钱,一半也并不少,可能会是一个普通人家两三年的收入。
方启山不可置信地看着叶清,他实在没想到叶清会做出这样的安排,会如此地信任他。
要知道,他也是从今日才开始跟着李柔娘学习管账的。
而一旁的李柔娘却点头认同:“这个法子不错,钱少了,自然就没那么多的宴客了。”
可是,依方二夫人的性子,钱少了可能会闹,也可能会让方二叔去找方锦年拿钱。
似乎是已想到了李柔娘的担忧,叶清继续说:“婷儿今日上门的时候,已经将方二叔的病情当着全家的面说了出来,但方二夫人认为家里下人多,她并不想亲自照顾方二叔,所以我想着,让方二叔搬到侧室那里去休养,由姨娘来照顾他的起居,而且为了避免风寒,暂时也不让他出门。”
既然去了姨娘那里居住,也避免了很多方二夫人的无理取闹,也不能让他出门去找方锦年拿钱。
李柔娘闻言看着方启山,怕他会心软。毕竟,方二夫人是他的母亲。
怎料方启山没有一丝犹豫,他认同叶清的做法,点头道:“郡主的这个方法不错,我赞成。”
虽然方二夫人是他的母亲,但方二叔也是他的父亲,方家是他的家。
他的家里,除了他们,可还有后院的姨娘和两个庶出的妹妹。
叶清看了眼方启山,继续道:“至于她的那些好朋友好姐妹见她没钱了,自然就不会日日约她逛街吃饭,更不好怂恿她来办宴会,久而久之,就会一个个疏远她。”
靠金钱来结交的朋友,又有几个是真情实意的呢?
李柔娘想了想,又道:“那她一个人在府上无所事事,还是太闲了,人一旦闲下来,就会找事做,到处闹腾。”
而且以方二夫人的性子,估计还会大闹,弄得家无宁日,更不利于方二叔的休养。
对于李柔娘的担忧,叶清也想到了对策,她看了眼方启山,问:“你外祖父家的事,你听说过了吗?”
方启山不知叶清为何会有此一问,如实回答:“知道,他倒卖古玩字画,被贬了官,回到乡下养老。”
“那你娘知道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方老夫人说过,方二夫人知道自己父亲的事后置之不理,更是没有过问,便与她的朋友逛庙会去了。
方启山回想了一下,回答:“我爹曾跟她说过,让她问问外祖父是否有需要帮助的地方,比如修缮宅子之类的,但她说她已出嫁,娘家的事已跟她无关了,所以不会去管他们。”
之前,方启山觉得自己的母亲虽然刻薄了点、娇纵了点,对家里、对父亲和自己的事不关心,但却不是一个无情的人。但从那一刻起,他却觉得自己的母亲无比自私、无情。
“那如果她娘家的人找过来,便不是这样了。”
虽然方二夫人嘴上说得无情,那是她可能知道自己的父亲虽然被贬了官,但身上有钱,不用她担心。
但如果她娘家确实没钱,又找上门了,那估计又是另外一幅光景了。
叶清想了想,问李柔娘:“我们在太湖那边的宅子,虽然不大,但胜在环境不差,让方二叔暂时搬到那里休养,你觉得如何?”
方才李堂回来告诉她,以前方家在太湖买了两个小宅子,其中一间就在校场不远,可以低价卖给向山。
另外一间稍微大点,就在太湖边上,风景甚好。
“我认为可以。”方启山未等李柔娘开口,便道:“太湖那里比在家中更适合休养。而且姨娘一同前往的话,也有人照顾他。如果外祖父一家找来,也不会惊扰我爹休养。”
如果外祖父一家前来,一来能试探到方二夫人是否将钱收入自己囊中,二来能让她为自己娘家的事发愁,没那么多的心思去折腾其他的。而他自己,也能趁着这段时间学习更多的生意上的事。
只是,他毕竟与外祖父一家不亲,对他们也不熟知,他其实有点担心事情会闹大,到时不好收拾。
李柔娘思索了一会,道:“也行。”
方锦年自从返苏后,心情一直不好,如果让他也去太湖那边住一段时间,兄弟俩平时也能下下棋聊聊天,对他们两个,也是好的。
于是她看着方星辰,道:“回去我也问问你爹,看看他愿不愿意去不去住一段时间,去的话,他们也有个伴。”
方星辰想着这段时间以来,他们一个个外出做事,白天几乎没人陪着方锦年,他经常一个人在院子和书房坐着,略显寂寞,于是点头答应:“这样也好,爹也能有个人说话。”
叶清看事都差不多谈完,众人也没有其他意见,便道:“那就这样决定吧,太湖那边的房子我就让李堂先去收拾好,待准备妥当了,就让他们先过去住一段时间。”
然后,她看着方启山,继续道:“你家那一半的月份,你就先自己保管着,太湖那边的用度不用担心,我会安排的。”
既然要削减方二叔家的月份,对外也要体现出来,钱是从方锦年那里出的,方二夫人也不能说什么。
“我明白,我也会在家看着点我娘的,两个妹妹我也会看着。”
方二叔庶出的两个女儿如果要去学堂读书,那便不能跟着去太湖,而且在太湖也不是长住,她们也不便搬过去。
不过,她们也是方二叔的女儿、方家的血脉,方老夫人是不会对她们放任不管的。
叶清看了眼方启山,道:“你也长大了,再过两年就要当家了,我也相信你是能做好的。”
方启山没有随他的母亲,是个好的。
事已谈毕,天色也不晚了,叶清便安排人送方启山回府,方星辰与李柔娘一道回去。
下来主屋的时候,正好看到陆知意与孟祈云在厅里说话。
看到他下来,陆知意勾了勾唇,眉眼多了几分柔软缱绻。
李柔娘侧过头看来,自己的儿子同样眼里只有对方,傻傻地笑着。
她拿起手帕掩住自己得意的笑容,在孟祈云的相送下坐上了门口备好的马车。
看来,自己的这个儿子也开窍了,很快他们方家就能多添一口人了。她得回去将这好消息告诉方锦年,过几日去看望方老夫人的时候,也让她高兴高兴,再也不用去打探哪家姑娘了。
儿子喜欢就行,更何况陆知意出身世家名门,配得上方星辰有余。
朱窗半开,沁来丝丝凉意。
冬梅带着禾心上来,为叶清系上披风,“郡主,天凉了,早晚要多穿点衣服。”
“好。”叶清看着冬梅在灯台上摆上夜明珠,屋内顿时明亮如日头,她拿起方星辰今日带来的卷宗,细细地看了起来。
禾心似乎是第一次见夜明珠,好奇地看了看。
冬梅则在一旁细细地交待着她一些注意事项。
叶清看着卷宗,没有言语。
小雨忽至,淅淅沥沥地洒在窗台上,禾心走到窗边关上。
叶清放下卷宗,问向冬梅:“冬梅,你还记得霍心吗?”
冬梅闻言思索了一下,道:“记得,长风营比试那两天见过,后来就没再见了。永定侯一案后,听说琉璃阁的人全部被流放到极寒之地,郡主怎么突然问起她来了?”
长风营比试的那两天,叶清专注于比试,对其他的事物没有过多关注,就让冬梅帮她留意其他的对手,以让她能想到击退她们的招式。
叶清没有告诉冬梅自己今日看到了霍心徒增她的担心,便道:“只是好奇问一下,你觉得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冬梅想了一下,道:“我记得她每日都打扮得很漂亮,连头发丝都梳得很整齐,每每比试完都会先整理自己的仪容。”
身为琉璃阁的千金小姐,确实是会比常人更注重自己的仪容,叶清觉得也无可厚非,再次问:“那你觉得,她会不会逃离流放之地?”
冬梅闻言瞪大眼睛,搓了搓手道:“可是没有圣上的旨意而逃离流放之地的话,是要杀头的。”
她不敢想象,有人会做出逃离流放之地的事。
虽然没有皇上的特赦不能离开流放之地,但时常也会有犯人因受不了流放之苦,从那些地方逃走的。
叶清思索了一下,再次问:“那你觉得,依霍心的样子来看,她会受得了流放之苦吗?”
冬梅想着霍心那两日的样子,没有犹豫地摇了摇头。
霍心连头发乱了都受不了,又怎么能忍受流放之苦呢?
想到这,冬梅抬头紧张地看着叶清:“郡主,难道你见到霍心了?”
何少少一事后,她对京都的女子的印象一下子就崩塌了,当然除了陆知意。
而且,霍心流放是因为叶清要为叶家翻案而查出来的,她怕霍心会对叶清不利。
“没有,我只是问问。”叶清否认。
冬梅闻言松了口气,仍是不放心地看了眼叶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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