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真一天天在京杭公路上遛弯。
三郎待着没事干,就大把的铜钿撒向青龙山上,清水和龟田吃不消三郎的铜钿银子当头砸下,举手投降,成了三郎的知心好友。
龟田和清水是正儿八经的军人,说得最多的,自然是军队上的事情。好在三郎正儿八经看过几本兵书,虽然只是个半吊子,和清水龟田倒也能说出个一二三四五来。
三郎在龟田和清水面前谈军事,当然是很谦虚,极虔诚的讨教。这大大的满足了清水和龟田好为人师的虚荣心。三郎趁机就出难题了: 假如抗日武装袭击青龙山,你们该怎么防守。又问: 假如你俩是抗日分子,该怎么袭击青龙山据点。
三郎这么一问,清水和龟田立马成了伟大的军事家,多少兵力火力,怎么配置,怎么攻,怎么防,怎么分兵,怎么协同。设计多种情况下的战术进攻和防守,就差现场堆砌沙盘演示。
龟田可惜吊着一根断膀子,不能如清水一般舞动臂膀,气势上弱了不少,吃亏一些。但这并不妨碍他争胜的激情,每句话都要和清水争执一番。清水如果不是看在他断了一条膀子的份上,真想卡住这只猴精的细脖子,让他住嘴。
三郎则是安分守己,做好学生角色,谦虚得让两位“军事家“受宠若惊。但三郎的内心,则是波澜壮阔的惊心: 这两个连半吊子也算不上的“军事家”,说出来的道理,自己也居然听得津津有味,感觉全是圣经论语,是天底下一等的厉害角色,那么自己的浅薄,就不难想象了,难怪那些老兵油子不服自己。
真想不到,这简单的打枪放炮,其中的学问竟是这等讲究,隔行如隔山啊!东洋鬼子横扫半个中国,还真不是吹牛逼吹出来的,人家是练了真功夫的。
三郎用尊重的口吻恭维道: “清水君,龟田君,你俩都是帝国皇军最优秀的军人,我虽是外行,不懂打仗,但听了你俩的教导,真是太佩服啦,难怪我们中国军输得一塌糊涂,我坚信,你俩一定能成为将军。”
三郎的马屁,让清水和龟田大大的受用,哈哈大笑。但有一点是三郎不知道的,日军的军规,不是帝国培养的军官苗子,普通士兵哪怕打仗技术胜过了拿破仑,也只能永远是个士兵,绝无可能当官的。发财更是要在长官发财以后,才能凭借自己的手段技巧,长官吃肉之后,搞点汤渣尝尝。
但现在三郎的马屁拍得冷热生熟的火候恰好,清水和龟田心里大大的舒坦,欺负三郎不懂日军法规,舍不得说破,且先做一回将军候选人的大头梦,聊以自慰,把自己的形象大大的光辉一把。
接下来,三郎自然是要把鬼子夹浦据点阵势摆出来请教的,这是他的最终目的。清水和龟田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谆谆教导,让三郎受教颇深,对着两位“军事家”竖起的大拇指,差不多要竖得抽筋。
按照宫野的计划安排,清水护送三郎一行,是要来回陪护的,但三郎迟迟不归,清水带着十八名士兵三台车,也不可能跟着三郎没完没了的“游手好闲”,在来到宜兴的第八天,清水熬不住回常州去了,按照宫野的指示,把福特车留下给三郎使用。
清水临行的依依惜别,自是不用说,龟田也吊着膀子相送,场景极是感人。
接下来的日子里,真一的遛弯,改成日落而出,日出而归。这样,鬼子夹浦据点昼夜的情况,就一清二楚了。
剩下最后一道难题,就是对付鬼子的狼狗。夹浦据点的狼狗共有三条,兵营两条,兰山上一条。用真一的话说,那狗日的杂种,耳朵灵得没得命,远在几百米外的蛤蟆放屁,它也拼命叫。
对付狗的法门,三郎老早就跟慧明和尚学到手了: 那还是三郎小的时候,那一年,来了个走江湖卖大力丸的侉子,他那狗皮膏药的功效,比之铁拐李葫芦里的仙丹还灵。地摊上的几根虎骨,据说是封神榜中申公豹胯下坐骑的骨头,可是了不得。
正巧慧明和尚那天下山来找江上洲,见小三郎嘴馋那侉子的糖果吃,便童心发作,怂恿小三郎去顽皮。拉过江上洲的猎狗,说道: “老虎是百兽之王,任何动物闻到老虎的气味,都会吓得掉头就逃的,叫都不敢叫,你把你爹的猎狗牵去……”
老和尚没说完,小三郎便知道怎么干了,联合死党汤有水和田生粮,牵着猎狗,威风凛凛的去“砸场子”了。
三郎牵着猎狗,汤有水和田生粮很神气的走到那侉子跟前,说道: “老板,给我们一个糖吃,不给就拿狗来闻虎骨头。”
那个北方侉子大惊,以为小孩身后有高人,不仅奉上了糖果,还给了两块大洋,卷起家当灰溜溜跑路。害得慧明和尚追赶了五六里路,送还大洋。
从那时起,三郎就知道了动物之间是相克的,即便是狼豹的气味,家畜闻到了,也是害怕的。
三郎突然间想起慧明和尚为善男信女治冻疮,用的是老虎屎,不知现在还有没有老虎屎,先去碰碰运气再说。
三郎本不抱多大的指望,所以,去青龙山扛了支枪,说是进山去打猎。这把龟田宪造吓得猴脸上演牙疼的表情,极力阻拦,称是现在土匪那么多,抗日武装那么猖狂,避之犹恐不及,怎能以身犯险呢?
三郎哈哈一笑,指着真一说: “我有打败第一勇士的保镖保护,还能怕谁?”
慧明和尚见三郎和真一唱着山歌而来,心里高兴。不为别的,好酒好菜,肯定是带了不少来的。
等三郎和真一跨进山门,慧明和尚问道: “三郎,十天多了,你在搞什么名堂?期限马上可要到了。”
三郎不答反问: “干爹,花蛇洞那帮子老兵油子,这些天怎么个情况?”
慧明和尚和真一互相合掌问讯,往他的僧房中引,边走边说道: “那帮溃兵,一面念着你和郭先生的恩,一面等着看你出洋相,呵呵,没一个好种。”
三郎道: “他们的做派也无可厚非,如果我是个阿斗,他们跟着我混,岂不是自己找死?干爹,快弄饭吃,咱们边吃边说,我有事请教您呢。”
真一早就馋酒了,酒菜摆好,他略一谦让,自顾自就一气喝下半瓶。又把烧鸡腿撕下,在三郎和慧明和尚面前各放一只,他自己捧着烧鸡便狼吞虎咽大嚼起来。
慧明和尚用探究的目光看着,三郎代为解释道: “干爹,真一叔这些日子天天到处遛达,辛苦了。”
慧明和尚看一眼三郎,问道: “你刚才要问我什么事啊?”
三郎第一个要问的,当然是老虎屎能不驱赶狼狗,有没有老虎屎。
老和尚哈哈大笑,拿筷子点着三郎笑道: “小赤佬,我就知道你鬼灵精,对付东洋兵的狼狗是吧?正巧有了!”
三郎嘿嘿的坏笑,说道: “第二个问题,……” 三郎把夹浦鬼子据点的地形阵势,用碗碟筷子鸡骨头,在桌子上摆了出来,请教如何攻打。
慧明和尚听完看完,又是哈哈大笑,说道: “这是夹浦坟墩鬼子据点,你要打这个地方?那可是环太湖第一雄关,先不说鬼子据险扼守的优势,仅仅南长兴,北宜兴,就各据一个鬼子大队,相距都是二十余公里,增援半个小时内准到。三郎,这个战场万万选不得。”
慧明和尚对方圆百里内的情况,了如指掌,外出化缘歇脚挂单,心中有数的。兰山是太湖边江浙两省的必经之路,况且夹浦坟墩鬼子据点,慧明和尚在那里吃过苦头,印象就更深刻了。
原来就在年前的时候,慧明和尚去长兴县访友,经过夹浦据点时,小泽大雄居然讲究老和尚化缘不带木鱼,这让老和尚气得翻白眼。可事情远不止此,接下来,小泽大雄直接用东洋刀,在老和尚头上“嘭嘭嘭”的猛敲,翻译官还在旁边说,日本木鱼就是这么敲的。把慧明和尚气得差点吐血。
三郎笑道: “干爹,先不管能不能打,如果换作是您,会怎么打。”
慧明和尚叹口气,略一沉思,说道: “先拿下公路上的哨卡,然后是再打山上,阻击兵营,或者……”
三郎仔细听着,老和尚和龟田丶清水说的打法,居然是大同小异。不同之处,是老和尚的打法,攻打兰山上的鬼子,是用偷袭,攻打兵营和骑兵小分队,是用突袭。
老和尚说完,看着三郎反问: “三郎,你的心里,也应该有个作战计划,说出来听听,看看你的本事有多大了。”
三郎笑笑说: “我的打法是分四块,三步打,……”
三郎说完看老和尚的面色,有佳许的神气,又补充了一句: “但最关键的,还要借东风雨,山上的石头全风化了,只有雨天才能掩盖其声音动静。”
老和尚又是频频点头,一口干完了杯中酒,久久不语,最后终于摇摇头。三郎试探着问: “干爹,难道不行吗?”
慧明和尚道: “不是不行,我想你是做足了功课,真正花了心思了,都请教了那些高人啊?”
三郎嘿嘿一笑,笑得贼奸。得意洋洋的,把请教鬼子的经过,述说了一遍。
老和尚道: “你这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哈哈哈,我看行,原先以为你喜欢看几本破兵书,只是喜欢爱好而已。现在看来,你还是真有几分天份的,打仗切忌自以为是,往往失败的人,大多是这些人。”
三郎终于松了口气,笑道: “行啦,就等下雨吧,但愿大吉大利,大发利市开门红。”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天天艳阳高照,老天仿佛有意和三郎过不去,煎熬着三郎的耐性。
汤有水和田生粮进山了,天天练习打枪,这两个货色是玩上命了,每天就是三件事: 打枪、吃饭、打枪、睡觉。当然了,有很多老兵油子问他俩: 喂,你们的那个兄弟江少爷,说半个月期限,咋没动静了?是不是吓跑了?
汤有水从来不是善类,回一句: 是的,吓跑了,从南京跑到丹阳,又从丹阳又跑到宜兴来。
兵油子们只好哑口无言。
茶馆里已经是龙梅在当家,黄老四乐得清闲。亲亲也慢慢适应了嘈杂的环境,没事的时候,也到帐台上坐一坐。有两个美人在茶馆坐镇,茶馆的生意好得吓死人,茶客们都把茶水当成参汤喝。
青龙山上的鬼子,以前总是三三两两的结伙下山,不是偷鸡,就是摸狗,再就是瞅机会搞女人。
自从三郎来了以后,收敛了。除了伙头兵出来采购以外,每天只有两个鬼子兵,跑一趟茶馆,询问三郎有什么要求,有什么可以效劳,规规矩矩的请示。再就是“顺便”问一下,三郎什么时候回丹阳。
镇上的百姓见鬼子突然间转了性,极不适应,都说是鬼子撞鬼了,这个鬼就是三郎,鬼打架嘛,三郎在乡亲们面前长行市。
但乡亲们可不买三郎的帐,暗地里都在传,三郎和鬼子穿一条裤子,瞒不过杀鬼子的除奸队的,早晚是除奸队的点心。
三郎当然知道这些背后的议论,但他照样招摇过市。变着法子,在亲亲面前做“坏人”,或者是吓唬吓唬龙梅,让龙梅逃离自己更远。
实在没事了,就和真一去苏雪中家里吹大牛。
前次苏雪中开香堂,全镇人都以为三郎虽然不至于被三刀六洞,但吃瘪是肯定的。却不料,香堂开过,三郎被确定了小老大的位置。也就是说,苏雪中虽是宜兴地面上的青帮老大,但三郎作为青帮前老大的儿子,被尊为小老大,实则上和苏雪中就是“一字并肩王”了。
镇上人都在悄悄担忧: 这个青帮如果和三郎一样,和东洋兵合穿一条裤子,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时间到了四月二十号,早上起来时,东南方向的天际,乌云弥漫升腾。半上午时,风,逐渐变大。到中午,终于下雨了,越下越大。
半下午,两个鬼子冒着雨,又来向三郎“请安”,询问三郎什么时候回丹阳。三郎拍拍鬼子兵的肩膀,笑道: “回去和龟田队长说,我明天一早回去,替我的车子加满油,这次来,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两个鬼子兵嘴上说不麻烦,其实是早就烦透了。现在听三郎要回去,心里顿时乐开了花,欢天喜地的出门,回青龙山报喜去了。
有三郎在的这些日子里,青龙山上的鬼子非但不能偷鸡摸狗,连下山都是严格控制的。鬼子们的嘴里,早已淡出鸟来了,就差每人拿上木鱼敲着,改行念经做和尚。估计三郎前脚走,他们后脚就开庆祝大会,接着蜂拥下山,重操“业余爱好”。
哈哈哈,这个“瘟神”,现在终于决定要回丹阳了,太激动人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