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老五挂念着水家寨兄弟,没心思随三郎去蜀山茶馆,匆忙告辞,临分手,还不忘问一声: 在无锡看病的麻田鬼子,我帮你杀了?无锡是我的地盘,肯定能帮你妥妥的快意恩仇。
三郎断然拒绝!
水老五无语,重又下湖回去。
到了这个时候,三郎的脑子才算是彻底平静,问起吴行风的情况来,吴行风就边走边说了。
那天,吴行风打掉了鬼子伐木队,反身躲到湖州城下,来了一个“灯下黑”。趁着鬼子在山里乱窜搜捕,又把鬼子西门兵营打了一把,这才向德清县方向窜逃而去。这一去,就碰上了土匪头子杨百川。
杨百川虽然号称有千人队伍,实际上,最多也就七百徒众,手中拿的,也大多是废铜烂铁,打个闷棍,劫个道,倒是可以。
日本兵来了之后,对土匪和民间武装,实施剿杀和招安并用。因为杨百川手下的一个喽罗反水告密,把杨百川留在德清城里的老婆和女儿,报告给了鬼子拿赏钱,母女俩被鬼子掳了去,要挟威逼杨百川答应合作归顺。杨百川被逼无奈,只能答应。
就在杨百川和鬼子一来二去谈条件时,德清城里打探消息的喽罗回来报告,杨百川的老婆和女儿,被鬼子糟蹋后死了。
杨百川既惊更怒,三尸神从天灵盖里跳了出来,当晚设宴,把两个鬼子谈判官,一个翻译官,和一个小队的护卫,全部捆绑拷问,质问为什么出尔反尔,做出如此禽兽不如的畜牲事。
鬼子谈判官其实比杨百川先知道,正恼怒那几个喝醉酒的混蛋,只想着先遮掩住,拖得一时算一时,把杨百川的人马唬弄下了山,收编成功了,到那时,就生米煮成熟饭,却不料杨百川竟也知道了。
杨百川虽然绑了鬼子,实际上心里还是有点拿不定主意,他的心中恨透了鬼子,却又惧怕鬼子。儿子杨希正跳了起来,吼道: “杀!一定要杀!爹,如果咱们这次和鬼子妥协了,虽然暂时能保住队伍,求个平安,但人心散了,咱们从此还能有啥威信服众?”
杨百川什么道理都知道,心思不比儿子笨,只是怕鬼子的心思在作祟,现在听儿子这么一说,是啊,将来如何服众?这是天大的事。匪性爆发,把大小喽罗头目骨干叫齐,每人往谈判的鬼子身上捅一刀,大家手上都沾了鬼子的血,开弓没有回头箭,就全部没有了退路。
如此一来,杨百川一伙子匪众,就变成一群又狠又毒杀鬼子的土匪了。
杨百川一不做,二不休,让儿子杨希正给德清县鬼子写了封信,说是山寨里物资匮乏,急需补充一批给养,等等。
德清城里的鬼子接到信,高兴万分,收编有门了。第二天即派了一个班的鬼子兵护送,装了四卡车粮油蔬菜及日杂用品,送往山里。
鬼子毫无防备,哪会料到杨百川突然之间起黑心?十几个鬼子,又做了锦上添花。最惨的是那个汉奸翻译官,被割去双耳,鼻子和舌头,放回德清城给鬼子报信示威。
鬼子盛怒之下一刀劈杀翻译官,喂了狼狗。然后点齐人马,满世界找杨百川复仇。
杨百川匪帮是乌合之众,和鬼子对阵,连找死的资格都没有。被鬼子撵得满山遍野乱窜,如惊散的羊群一样,被鬼子当成了活靶子。
好在土匪们是在自己的地盘上逃命,熟门熟路。大部分土匪还是逃得了性命,杨百川匪帮是只伤皮肉,没动筋骨。仅仅是追逃双方把一个美丽山川,搅得乱成了一锅粥。
而正在此时,这锅乱粥里,又掉进了一粒老鼠屎,就是吴行风。
吴行风打完湖州西门鬼子兵营后,因为三郎的一个月分兵袭扰时间已到,便让朱中华和高花荣二人,带领兄弟们南下德清县避风头,自己北上宜兴县汇报总结。
等到吴行风再又匆匆从宜兴赶到德清,朱中华和高花荣二人,见吴行风终于回来了,便把杨百川匪帮近日发生的一切,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吴行风顿时涨精神,这是扩大队伍的天赐良机。
鬼子追杀杨百川,虽然战果不大,但战斗的乐趣却是巨大。吴行风的闯入,鬼子的乐趣没了。
而此时焦头烂额的杨百川,正巴不得有人帮衬,吴行风的到来,双方一拍即合。
由杨百川的喽啰引路,吴行风十几个人打埋伏,放冷枪,屡次得手后,骄狂的鬼子吃到苦头知道痛了,这才赶紧收缩兵力,不再漫山遍野的赶鸭子。
杨百川得了吴行风的助力,这才有了喘息之机。等到和吴行风见面后,知道打得鬼子胆颤的,还才十多个人,惊住了,极力拉拢入伙,一起杀鬼子。
三郎听到这儿,忙说道: “答应呀!杀鬼子还怕队伍大吗?”
吴行风微微一笑,说: “其一,杨百川仗着自己人多,还不是彻底服贴我,只是想收拢我。土匪头子把自己的人枪,都看得比性命还重。其二,他的那帮乌合之众,如果现在就贸然和咱们合伙,虽然人数多了,但战斗力只会反而下降,有百害而无一利。其三,我不立即答应,实质上是主次之分,应该是他来入伙咱们,因为他和鬼子结下了死仇,他的出路,只能是服从少爷你的领导,这就要他自己心甘情愿,我在等这个时机。正好我又缺弹药了,借口回来领取弹药,实则向少爷你请示,这就回来了,想不到,又见识了一次少爷你的天才。”
三郎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连连摇头又摇手,说道: “吴大哥,论打仗的本事,我十个江三郎,也抵不过你一个吴行风,我一直是向你们学习的,再也不要取笑我这个天才了。”
吴行风也是摇头摇手,正色说道: “少爷,也许战斗素质和战术安排,你暂时不如我们。但我一直在观察考量你,你的学习能力强得惊人,你的大局观和战略头脑,我们都不如你,你是天生异秉,常人难及。”
三郎坏坏的笑了,指着自己的脑壳,笑道: “兄弟们,我这颗脑壳,是异秉吗?”
“异秉”!众兄弟异口同声,牛大壮喊得特别响。
吴行风接着说: “少爷,我没有一点奉承你的意思,这次无锡城内城外同时打,我虽还不知道你安排战术的细节,但你二边战斗战术的安排计算,的确精妙。这是多种因素的综合,多种条件的利用,才有最终的战术方案和战斗结果。少爷,我再说一次,我代表我死去的同僚和部下兄弟,谢谢你。”
三郎哈哈大笑,说道: “花帽子送我戴了,我就学一回孙猴子,接下来你吴唐僧给我的紧箍咒。等你把杨百川搞定了,我就封你一个土匪头子当当,只要咱们的营地搬了,你就先弄一批小土匪过来训练。”
夏应民道: “江少爷,我们是土匪头子,你就是土匪大佬了,做大佬的可不能小气呦!”
三郎又是哈哈大笑,说: “好,你们不就是那点心思嘛,依了你们几个家伙,勃公岛一百五十个鬼子的赏金,你们几个平分,抢的军火,也可以略为优先,兄弟们再接再厉。”
牛大壮道: “我不要,要了也没人花,留着给死了的兄弟安家吧。”
吴行风道: “总算又说了句人话。”
牛大壮这次没有跳起来,只是对着吴行风拱拱手。
吴行风翻了牛大壮一眼,说道: “你啊,早这样,起码是团长喽!”
众人哄然大笑。
吴行风乘势说道: “少爷,我要抓紧回南边去,弹药我就从鲢鱼岛上拿,正好药品也有,从胡雷刚的训练队里调拨几十个兄弟给我,正好搬运,行吗?”
三郎贼贼的看吴行风,笑道: “只要拿下杨百川,一切你作主。好啦,闲话不说了,前面是个湖神庙,咱们去庙里脱了鬼子血衣,回家……”
三郎回到茶馆,刚和黄老四说了一句“黄爷爷”,便被汤有水拉去隔壁新房里。
三郎见汤有水一脸的喜形于色,笑骂道: “捡着钱了?还是那家丫头被你勾搭上了?”
汤有水道: “成了,你大师兄已经选了二百弟兄进山。”
三郎笑道: “好,记你一功,我大师兄是在镇上,还是在山里?”
汤有水道: “在镇上,天天来吃茶的。”
三郎道: “知道了,有水,茶馆里消息多,守好了,狗日的,替黄爷爷多干点,别偷懒。我干爷爷干奶奶呢?”
“捉鱼呀!还能干嘛?天天在河里替你的老婆传美名呢,参汤喂得好,燕窝吃得鲜,全宜兴都知道了,啧啧啧。”
三郎一个脑瓜栗子打上,笑骂: “滚!”
第二天一早,苏雪中照例来茶馆吃早茶,听汤有水说三郎回来了,立即来到三郎房间,紧紧抓着三郎的双肩,激动得双手发抖。说道: “小师弟,你的口风紧啊,原谅师哥我的谨慎。开香堂宣布你是小老大,是给你的保护。都说你抱日本人的大腿做汉奸,除奸队饶不过你啊。还多亏了生粮爽直,不然咱俩还不知道要猜疑到什么时候呢。” 苏雪中激动得说话有点颠三倒四了。
三郎笑道: “鬼子灭我的家门,我就要他们的小命。大师兄,多余的话,咱就不说了。”
苏雪中道: “从小我就看好你,现在更多了血性,听有水说,你去了无锡,找麻田算账去了?”
三郎道: “本来是想干掉麻田的,因为另有打算,所以这次免过,就让他多活几天。还准备找张伯翔讨债去的,不想节外生枝,也饶过了他。”
苏雪中问: “三郎,听你说话,不尽不实的,不方便说吗?”
三郎笑道: “对你大师兄有什么不好说的?饶过麻田,没找张伯翔的晦气,就为了杀二百来个鬼子,抢三船军火,仅此而已。”
苏雪中惊得手中茶壶掉落地板上,张嘴瞪眼呆住了,整个人雕像一般。
三郎轻声笑道: “大师兄,碎了一只茶壶,等会可要赔钱给黄爷爷呀!”
三郎山里山外来回忙碌,转眼到了七月底。无锡城解禁后,家具运回来了,一同运回的,还有一辆脚踏车。真二说,这是给亲亲的礼物。三郎转手把它给了汤有水,理由很简单: 汤有水在茶馆里,需要!
要知道,那时间脚踏车的身价,相当于后世现在的奔驰宝马的档次,威风体面得很。把个汤有水开心得,恨不能塞进被窝里陪睡。
三郎在装修的新房里摆好家具,上下左右巡视数遍。龙梅跟在后面屡次想和三郎搭话。
三郎笑道: “别套近乎,家具买得不错,算你用心了,等亲亲来了,我让她好好表扬你,行了就这样,我要去给和尚干爹报喜去了。”
龙梅道: “我也去。”
三郎哈哈大笑,说: “怪不得粘我粘得这么紧,我就想不明白了,你怎么越来越喜欢掺和我的事情?”
龙梅道: “我一个亲人也没有了,就当你是我亲哥哥一样的。”
三郎笑道: “这不是理由,少来。你是不是觉得我行踪诡异,想探究我的隐私?”
龙梅道: “是亲亲让我跟着你,伺候你的,也很想山里去玩。”
三郎心道: 也罢,这次就不和野猪坳的那些家伙见面了。说道: “走吧,先丑话说前面,可没轿子黄包车,你只能蹬着后腿去。”
三郎带着龙梅,沿街向西,逛街头买东西,大包小包的礼物买好,也出了镇子到青龙山脚下,准备走京杭公路进山。现在的青龙山,平常人路过,都是远远的绕着走,那地方就是阎王在坐殿,山顶上碉堡矗立,四周地堡呈梅花状分布层,间隔五十米的铁丝网,。三郎和龙梅从山的南麓漫步而行。忽然,龙梅大惊小怪的喊叫起来: “少爷快看,那个小妹妹好漂亮哎!”
三郎顺着龙梅所指,扭头看去,三十米外,外层铁丝网的边上,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身穿小红花袄,青布花裤,头上的两条羊角小辫,扎着红头绳,粉嘟嘟的嫩脸,一双大眼水灵灵的忽闪着。小女孩蹲着在劁草,身边放着一只和她差不多大的草篮,农户人家养猪养兔子,都是劁割青草搭配喂养。
小女孩听到龙梅的声音,抬头站起来,左手举着一把嫩草,右手握着镰刀,脆绵绵娇嫩的童音说道: “大姐姐,我知道错了,妈妈捉了两只小兔子给我,只有这里青草好,小兔子爱吃,我马上就走。”
龙梅见小女孩活脱一个小仙女,童心生起,逗着小女孩: “会劁割是好孩子啊,怎么错了?”
小女孩答道: “妈妈说,小兔子长毛了,就买花衣裳,买好吃的,不让我来这儿劁草,这里东洋人的禁区,不让人来,但这里草好,我不听话,我马上走。”
小女孩语无伦次,但三郎和龙梅都听懂了意思,是她妈妈不让来这里劁草,是鬼子禁区,小小幼童,知道心疼妈妈,但又想给小兔子好吃的。
三郎四下一看,山下越是靠近铁丝网的地方,青草越是长得茂盛嫩绿。三郎心道: 小孩童心,为了两只小兔子,就敢忘了妈妈的嘱咐,还以为我是赶她走的,真是乖巧得可爱。
小女孩见三郎不说话,带着甜甜的微笑说: “叔叔,我乖的,就走。” 那样子,就是个小天使。
三郎笑道: “小妹妹,不怕,叔叔不唬你,不赶你走。”
小女孩的心里,妈妈是最神圣的,妈说不让来这里,她便以为来这里就错了,以为三郎和龙梅就是撵她走的。
龙梅见小女孩无邪天真,更是雀跃,柔气娇声说道: “小妹妹,姐姐好喜欢……”
“八勾儿”!三八枪声骤然炸响,打断了龙梅说话。三郎看着小女孩突然一抖时,就向侧前摔出去足有二米。
小女孩侧着扭躺着,两只小手里的一把青草,和一把镰刀,还抓得紧紧的,脸上甜甜的笑,还没退尽,胸口和背心上的两个血洞,溢出鲜红的血,渗透了漂亮的红花袄。
龙梅捂着脸不忍心看,浑身颤栗,颤抖着坐倒尘埃,抽泣嚎啕。
三郎一步跨到龙梅身前,面向青龙山头站着,笔直不动。
三郎知道,这是山头上的龟田宪造在造孽,山上碉堡到这儿三百米距离,直线二百多米,那东洋瘦猴肯定认得出老子和龙梅的,为什么还这样杀人?还是个五六岁的天真孩童?
青龙山上,飞快跑下两个鬼子,到了三郎面前,双双立正鞠躬,说道: “江少爷,龟田小队长醉酒了,他很羞愧,特别命令我两人来道歉,实在对不起!”
上次三郎和亲亲在茶馆时,这两个鬼子是专门跑茶馆的联络,天天去向三郎请安,询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熟得不能再熟了。
三郎问道: “谁打的?”
两个鬼子不说话,三郎已经知道是龟田宪造了,但还是坚持问: “谁打的?”
两个鬼子在三郎的威逼下,无奈招供了龟田宪造,说是铁丝网边上,属于军事禁区,说完,双双羞愧得低头再次鞠躬请罪。
三郎心想: 龟田这畜牲,已经不是人了,缺了八辈子德,不行,这畜牲怎么也不能留着了。
三郎一指龙梅,说道: “你们两人,负责把她安全送回茶馆,回去和龟田君说,这件事情,我一定向宫野司令官报告。”
三郎蹲下身子,对龙梅说道: “别哭了,两位太君送你回去。”
龙梅道: “不要”!
两个鬼子还想说点什么,三郎无力的摆摆手,又百无聊赖的摇摇头,自顾自走了,身后传来龙梅娇滴滴的一声 “巴嘎”!三郎心里骂道: 他妈妈的,骂人骂得莺声燕语,这不是小羊羔去打老狼的嘴巴吗?回头看,两个鬼子果然是满脸淫邪,色眯眯的死盯着龙梅,三郎直气得大吼: “巴嘎”!
山脚下发生的一切,被龟田宪造看得清清楚楚。他见三郎走得远了,这才扔下望远镜,三步并作两步跑下山来,走到龙梅身边,弓着小身板点头哈腰鞠躬,道歉着连说对不起。然后转过身,给俩鬼子各打一个大嘴巴,骂道: “看看你们猥琐的贱相,丢尽了皇军的脸面,巴嘎!” 他这一骂,仿佛自己瞬间蜕变成了威武的帝国皇君。
龙梅很认真的说: “混蛋,你会为她偿命的!”
龙梅的话冷酷无情,让龟田宪造心头发凉,但又十分恼怒,摸不准龙梅是什么人了,不由得问道: “你是什么人的干活?”
龙梅道: “你还不配知道我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