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海怪心里倒腾着,脸上却并不理会妻子,沉着脸绕过锅台,进了里屋,依着炕头坐下,心里却急着想知道妻子给孩子们说亲的事,在炕头儿坐了一会儿,见老二还不过来给他传话,老海怪就有些沉不住气,喊了一声,“老二!过来!”
二瘸子听爹喊他,嘟着嘴,起身到了炕前。
见二瘸子嘟着嘴,一脸的不痛快,一股冷气,忽地从老海怪脑门儿,一直凉到脚跟儿,觉得妻子这趟差事,八成不太顺溜,忍不住开口问道,“倷哥的亲事,怎么样了?”
“说成了。”二瘸子恨恨地说。
由于对自己这门亲事的不满,二瘸子故意夸大了母亲这回,给他们兄弟说亲的负面信息,甚至有些幸灾乐祸地,告诉父亲,“俺妈给俺哥说的那门亲事,女方家挺邪乎,光订亲彩礼,开口就要一百块大洋!”
“什么?”听到一百块大洋的订婚彩礼,老海怪兀地像生命受到了威胁。
一个鹞子翻身,从炕上跳了下来,瞪着斗牛眼,盯着二瘸子咆哮道,“什么人家的大小姐,值这么多钱?一百块大洋的订婚彩礼?便是买天上月宫里的嫦娥,也绰绰有余了,干脆让他们,上咱家来抢劫得了!”
“什么好人家呀?”眼见父亲发了火儿,二瘸子心里有些得意,甚至感觉到复仇后的快意,在一旁添油加醋地说道,“听俺妈说,那女方家的爹妈哥嫂,都是大烟鬼,一家人,都指着那姑娘赶紧嫁出去,换了钱,好用来还抽大烟欠的债呢。”
“什么?大烟鬼?这种人家的闺女,也配嫁到咱们家?我就说嘛,养老了的姑娘,没好货,谁家的好闺女,能留在家里这么多年,还没找婆家?”
老海怪一听,说女方是大烟鬼家的女儿,脑门子像被火燎烤得生痛,满嘴喷着唾沫星子,气得在地上直跺脚,推开里屋的房门,以便能让正在外屋做饭的妻子,听得清楚些。
“一世没好妻,十世没好子,大烟鬼的闺女,会是什么好东西?咱家福贵,多好的孩子呀?就至于找一个大烟鬼的闺女吗?一旦娶到咱家,将来要是再生出一窝子小大烟鬼,咱们吴家,不就彻底完了蛋?”
眼看大哥的婚事,就要被父亲搅黄了,二瘸子心里挺得意;想到自己将要娶的姑娘,是个独眼,二瘸子心里十分不如心,也想就便,让父亲给搅黄了,便趁机告诉父亲,“爹,俺妈这回,还给俺说了门亲事,是俺三舅妈的侄女,瞎了一只眼。”
听二瘸子说了这话,特别是听二瘸子把“瞎”字说得特别狠,老海怪心里也觉得挺不如心,便对妻子这次的行程,十分不满意。
可是,他们家老二瘸了一腿,这是明摆着的缺陷,要是能找一个瞎了一只眼的姑娘,也算是门当户对了,想到这一块儿,老海怪也就不太在意姑娘是否瞎了一只眼,只是脱口问道,“女方家,要多少彩礼?”
“不要彩礼,白给。”二瘸子原本以为,女方家不要彩礼,说明这姑娘,已经不太好嫁了,父亲听完,会心生不满,一便把这事搅黄了。
却没料到,老海怪听了这话,心里却托了底,反倒高兴起来,瞪着眼睛,对二瘸子说道,“怎么样?老二,亲戚就是亲戚,不像那大烟鬼家,只认钱,不讲情面。说亲这种事儿,哪能把钱看得太重?依我看,你这门亲事,倒挺合适,爹乐意。”
二瘸子见爹说出这话,心里那个悔呀,原本他想让爹帮着,把他这门亲事给搅黄了,不承想,父亲听了这门亲事,竟然表示肯定。
二瘸子仍旧不死心,试探着问道,“爹,你要是觉得,俺哥这门亲事不合适,那你就把这独眼儿,给俺哥吧,反正我年岁还小,再等几年也不急。”
二瘸子这句话,着实让老海怪吃了一惊,说不清是对二瘸子大义割爱的赞许,还是觉得让老大娶一个独眼姑娘,太不般配,老海怪瞪着斗牛眼,盯着二瘸子看了一会儿,不知如何表态才好。
倒是正在外屋做饭的妻子,眼看自己已经说好的亲事,快要让二瘸子搅黄了,心里着急,不待丈夫表态,厉声冲着里屋喊道,“老二!你过来!”
二瘸子听妈喊他的声音,有些不太对劲儿,猜出自己刚刚,把话说得过了头,心里有些害怕,乖乖回到了外屋的灶下,帮着母亲烧火。
母亲不待他坐下,沉着脸训斥道,“老二,该说的话,妈已经给你说过了,你的这门亲事,你要是实在不乐意,妈也不难为你,去跟倷三舅妈说一声就行,你也不用做什么好人,把自个的媳妇,让给倷哥。
“可有一点,你记着,老二,万一将来你说不着媳妇,打了光棍,老了以后,成了孤陋杆子,你可不许埋怨妈,说妈不帮你说媳妇。这一点,你记住了吗?
“反正妈也没什么本事,能替孩子操的心,也操了,能替孩子们出的力,也出了,这次给你和倷哥说的亲事,要是不能成,往后,妈可是再一点门路也没有了,你自个儿好好想想吧。”
老海怪听出来了,媳妇这话,虽说是在训斥老二,其实是说给他听的,忍不住插嘴说道,“其实,我倒不是为别的,就是觉得老大这门亲事,女方家的爹妈,都是大烟鬼……”
老海怪媳妇知道,丈夫说的不是真心话,实际上,他是心痛那一百块大洋的订婚彩礼钱。
眼面前,听丈夫说话,言不由衷,心里就冒出火儿来,当即呛道,“大烟鬼怎么啦?大烟鬼的女儿,就一定是大烟鬼吗?咱给儿子说亲娶媳妇,是娶他家的闺女,又不是娶她爹妈,敢是你买猪还买圈呀?
“一句一个大烟鬼,说话也不怕闪了舌头,自个儿是什么好人家出身似的,咱家没有镜子,也该撒泡尿照照。
“你没事到村里转转,看看咱吴家沟,像咱家老大老二这样般大般的小小子,还有谁没娶上媳妇?
“独独咱家剩下三个大小伙子,从落娘胎至今,连个上门提亲的也没有,是咱家孩子哪一样不好?还是咱家里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别人不清楚,你当家的心里,还不明镜儿似的?
“过了这年,老大都二十二了,我心里急得什么样?厚着脸皮回家,央求哥嫂帮忙,老天长眼,不想让吴家断子绝孙,如今好歹有了谱儿。
“你现在又挑瘦拣肥的,嫌这儿嫌那儿,直是老母猪嫌黑老鸹黑,敢是自个儿看不到自个儿脖梗后的灰,也不看看自个是什么出身,依我看,就该是豁嘴子吹风,灰(谁)也别说灰(谁)。
“老大能娶上这门亲,也算烧高香了。今儿个我把话撂这了,这回,这俩孩子的亲事,要是吹了,往后爱谁是谁,我可不管了。”
媳妇一通不管不顾的数落,气得老海怪脸色紫胀,他听得明明白白,刚刚媳妇这通话,分明是暗示,他自个儿的父亲,就是一个大烟鬼,而他自个儿呢,就是大烟鬼的儿子。
从心里讲,老海怪这会儿,真想抡起巴掌,狠狠收拾老婆一顿,只是想到儿子们都大了,至今还没说上媳妇,这顿巴掌要是抡下,几个儿子,兴许这一辈子,真的就要打光棍了。
想到这块儿,老海怪强忍着火气,瞪着斗牛眼,冲着媳妇吼道,“罢了!不就一百块大洋吗?咱家缺钱吗?说实在的,别说一百块大洋,就是二百块,又怎么样?
“只是,我生气的是,那姑娘的爹妈,不该把自个儿闺女当货卖,开口闭口的,只认钱,什么玩意?罢了,一百块大洋,咱给他,看个好日子,咱把彩礼下了就是了。”
媳妇原本担心丈夫要搅黄这门亲事,才生气发了火儿,眼面前,见老海怪应许了这门亲事,火气立马就消了。
当下也放缓了口气,顺口说道,“这两家孩子的生辰八字,我托俺哥,找算命先生给看过了,和咱家老大老二,都不相冲相克,这个月十六,就是好日子,老大这门亲事,女方家只要一百块在洋,别的东西,什么都不要,咱只给他现大洋就行了,反正他们家,开的彩礼钱也不低,就不用格外再给什么了礼物了。
“只是老二这门亲事,是俺三嫂做的媒,虽说女方那边,什么彩礼也没提,可咱也不能空口白牙的去娶亲,总得下份彩礼,要不,俺三嫂的脸上,也是挂不住的。好在两边都是亲戚,多少他们也不会太挑剔,你就掂量着办吧。”
“行,”老海怪见媳妇说话在理,痛快答应道,“好歹人家,也养闺女一场,咱不能白娶。赶明儿个,我领老二进城取钱,顺便,再格外多取出五块大洋,到绸缎庄上,买些好绸缎回来,到时候,再托他三舅妈替咱送去。”
听丈夫说,只给老二这门亲事,下五块大洋的彩礼,老海怪媳妇气得差点儿笑出声来。好在这门亲事,确实不太合她的心意,当初应许了这亲事,也是无奈之举,便不去和丈夫计较。
两个大儿子的婚事,总算有了着落。
虽说花钱时心痛,可是看到两个大儿子都订了亲,老海怪心里也托了底,心情轻松了不少。老海怪媳也不再替孩子们的婚事犯愁,暂时忘记了种种不愉快,乐乐呵呵地开始为孩子们的婚事忙碌起来。
老大福贵,老二福显,也因为刚刚订了亲,这会儿都巴望着做新郎的日子早早到来,闲着无事,也会幻想着成亲那天的种种床第之事。
这会儿,要说老海怪家还有谁会不开心,那一定是老三福耀。
三胖子原本是老海怪的孩子当中,最有出息的儿子,不光长相帅气,又乖顺懂事,为人和气,学业也好,招人喜欢。可是,父亲却生生毁掉了他的前程,逼着他辍学回家,帮着父兄下田干活儿。
当初,老海怪担心三胖子心里不乐意,哄骗他说,他下了学,只帮家里看驴就行。谁料想,等他真的下了学,回到家里,老海怪只让三胖看了一年多的驴。
自打二瘸子辍学回家,父亲让老二赶着驴车,外出做生意,三胖子就再也没看过驴,每天只好跟着父亲和大哥一道,下地里干活,整天累得腰酸腿痛,疲乏之余,心里却放不下上学时的同座于丽华。
早先看驴时,三胖子还可以借口南河沿那边草好,每天牵着驴,到于丽华上学时必经之路上,去等于丽华,两个人见面,说几句闲话,再陪着于丽华走一段山路,三胖子心里,就相当满足了。
再后来,驴看不成了,三胖子只得借口割猪草,或者拾柴禾,到那小条小路上等着于丽华。
冬天里,于丽华从公学堂毕业了,家里原本打算,送她到城里读专科学校,可是小姑娘却说什么也不去,说是一个人离家,不安全,会想家,不如守着爹妈好。
好在乡下人,让女孩子读书,原本也不指望她会有什么大出息,只图个不是睁眼瞎就好,如今既然女儿不愿意,又是家中的老闺女,爹妈也就不勉强。
这样,三胖子就有机会,隔三差五的,在三家子村的后山坡上,和于丽华见面。
从春天到秋天,于丽华只要听见她家后面的山坡上,有人用树叶吹出小鸟的叫声,她就会从家里跑出来,去和三胖子约会。
小姑娘把这件事瞒得挺好,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让家人发现。
两个人见面时,也没什么过格的举动,只是挨着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就像在公学堂里的同座那样,都挺规矩的,即便什么也不说,就这么默默坐着,三胖子心里也挺知足,很享受这种二人世界。
最近几天,三胖子心里有些焦躁不安。于丽华告诉他,前几天,家里来了媒婆,要给她说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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