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瘸子见妈发了脾气,知道自己刚才把话说歪了,便涎着脸皮安慰母亲,“妈,我这也是为了咱老三好,才这么说的,看把你给气的。”
“你这是为倷兄弟好呀?”母亲见二瘸子说了小话,也消了气,放缓了语气,说道,“老二,你要是真想将来能过好日子,现在就听妈一句劝,两口子家过日子,遇事,要和和气气商量着来,这样的日子,过起来才有滋味。
“夫妻之间,哪能成天勾心斗角的?更不能总想着去欺负人,去制伏谁,两口子要是打斗得像乌眼鸡似的?那种日子,还有什么滋味儿呀?
“老话说,家合万事兴,一家人,连两口子都相互当贼防着,那外人谁还敢靠你的边儿呀?
“你如今也不老小了,成天在外边跑买卖,也算见过世面了,也该明白事理,这住家过日子,两口子要是不合,外人就会瞧不起你;外人要是瞧不起你,那你在邻里之间,还怎么能有人缘呀?
“亲盼亲好,邻盼邻安,你在邻里间,连个人缘都没有,一旦家里有个什么大事小情,邻居之间,谁还会上前帮你呀?
“远的不说,就拿倷哥儿几个的婚事来说吧,村里和倷哥儿几个般大般的小小子,差不多早就成亲了,和倷哥同岁的前街狗剩,前两天刚给儿子过生日。
“再看看倷哥儿几个,眼下还是光棍三条。前阵子,要不是妈妈豁出老脸,去求倷舅妈帮忙张罗,你和倷哥,还能订下亲事吗?
“在咱吴家沟,为什么一直没人,来给倷哥儿几个说亲?这些事,你从来都没想过,是不是?你知道今儿个晌午,妈听说老三和于丽华好上了,妈的心里有多高兴吗?
“妈这辈子,是不行了,能像眼下这样熬到老,就算烧高香了,可妈不想让倷兄弟几个,也像妈这辈子一样,过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
“妈巴望着,能从倷哥儿几个开始,改掉吴家祖辈儿留下的打老婆的坏名声,让咱吴家,也能过正常人家的日子,你明白妈的心思吗?老二。”
母亲一通数落,说得二瘸子灰头土脸的,担心母亲接着还要数落他,见母亲停下话头,二瘸子赶紧涎着脸,把话岔开,“妈,老三这门亲事,是谁给保的媒呀?”
“没人给他们保媒,”母亲得意地说道,“是他们自个儿上学时好上的。”
“咦?”二瘸子听母亲这样说,大为吃惊,闷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真看不出来,老三还有这两下子,平日看他老实巴交的样儿,说话文绉绉,就像大板儿先生似的,想不到私下里,他还有这本事,真是应了那句老话,闷毒人,奘毒心,看不透啊。”
二瘸子轻声嘀咕了几句,抬眼看母亲的脸色有些难看,便知刚刚自己的话,说得不中听,怕母亲又要数落他,忙着陪着笑脸说道,“妈,这事,用不用我跟俺爹说一声呀?”
“不忙,”母亲说道,“眼面前,还八字没一撇呢,过两天,等我把这事理出个头绪,你再跟倷爹说也不迟。”
母亲说完,转身去拌鸡食喂鸡去了。
天将擦黑儿,老海怪和老大老三,赶着牲畜从地里回来。
见山上干活的人回来了,二瘸子就帮母亲往桌上收拾饭菜。一家人的晚饭开始了。
说不清是嫉妒,还是嘴浅,二瘸子到底忍持不住,在饭桌上,把老三的事儿给张扬出去了。
“爹,你还不知道呢,咱家老三,现在也有对象了。”二瘸子贱声贱气地说道。
正在闷头吃饭的三胖子,听二哥说出这话,浑身热胀起来,红着脸,斥责二瘸子,“二哥,你胡说些什么呀?”
心里却直后悔,中午不该把心事告诉母亲,断定这事,准是母亲告诉了二哥,二哥才会把这事,当着全家人的面抖露出来,招来一家人嘲笑他。
果然,听了这个消息,就连平日在家里不爱吱声的老大福贵,也停下筷子,盯着二瘸子问道,“那女的是谁?”
“谁?”二瘸子见大哥也来了兴趣,索性卖起关子,阴阳怪气地说道,“这人,你保准认得,就是上学时,咱班的同学,你猜会是谁?”
“同学?”老大纳起闷儿来,挠了挠头,翻转了几下眼珠子,望着二瘸子说道,“我实在猜不出来,咱班那些女生,都比老三大呢。”
“大又怎么样?”二瘸子得意地宣布,“于丽华,知道不?”
“于丽华?”老大深呼了一口气,望着三胖子,赞叹道,“老三,你真有眼力。”
老大说着,又望了望对面坐着的母亲,一本正经地说道,“妈,那丫头,可不一般,要模样,有模样,要口才,有口才,这么说吧,在咱吴家沟,还真挑不出那么好的姑娘。妈,谁给老三做的媒?”
“人家自己轧拉的。”二瘸子酸溜溜地说道,“上学那会儿,咱哥儿俩彪嘞嘞的,成天光知道玩,还是人家老三长正经精神,蔫不唧的,楞是搞上了一个好姑娘。”
老海怪被这个消息,弄得有些发蒙,像一头刚冲进斗牛场里受了惊的公牛,挺着头,判断谁是它的对手。
听着儿子们在饭桌上一通乱呛呛,老海怪瞪着斗牛眼,一会儿看看老大,一会儿望望老二,一会儿又看看老三,直当听二瘸子说,这门亲事,是老三自个儿搞成的,心里才大概有了眉目。
这会儿,老海怪最先想到的是,既然这门亲事,是老三自个儿搞成的,那将来就该给他省下一笔谢媒的钱;另外呢,因为这是两个年轻人两厢情愿的,想必也不会像老大那门亲事,硬生生被女方家,狠敲了一笔竹杠。这些都让老海怪心里感到满意,觉得没什么可挑剔的。
一当儿子们呛呛够了,老海怪就发话了。
他先是拿筷子指了指老大老二,感叹道,“我说什么来着?三岁看苗,七岁看老,咱老三,一小就和倷哥儿俩不一样,人家老三,一小就懂事,乖巧,从不惹事生非,怎么样?如今长大了,连婚事都不用爹妈操心。
“再看看倷哥儿俩,打小除了知道玩,还知道什么?上学也不知好好念书。
“我早就说过了,人没文化,不行,别人会瞧不起你。咱们吴家,从倷爷爷那一辈儿往上,就没发过烧儿,祖辈穷,这穷根子在哪儿?不就是穷在没有文化上吗?要不,倷爷爷活着时,干嘛要口里省,身上省,勒紧腰带,也要花钱送我去上学呢?就是因为人没文化,要受穷呀,要受人不待见呀。
“这回,倷哥俩算看清了吧?想想小时候,爹送倷哥儿仨一块儿去上学,人家老三,一门心思用在学习上,学业也好,唉,要不是咱家人手不够,缺少劳力,爹哪割舍让老三辍学呢?
“爹实在是没有办法呀,爹这辈子,最痛心的,就是没让老三把书念完,要不然,咱老三眼下,说不准真就能混出个模样来呢,唉,真白瞎了老三这个材料了。
“再看看倷哥俩,上学时都干了些什么呀?天天钻高粱地,打玻璃球,除了玩,还会干什么呀?谁家的好姑娘,会看上倷哥儿俩呀?
"就拿老大来说吧,你身上要是有老三身上这些好处,至于和一个大烟鬼家的姑娘订亲吗?白白破费了爹一百块大洋!
“还有老二,一小说话办事,也透精透灵的,可就是做事不着调,爹念你腿脚不好,干不了重活,才让老三下了学,把上学的好机会,让给了你。
“可你呢,成天在学校里都干了些什么?末了,还不是和老大一样,辍学跑回家里?不要强啊,咱这个家呀,我算看透了,将来还得靠老三……”
二瘸子原本想在父亲面前卖乖,把三胖子的事说出来,讨得父亲的欢心,不承想,欢喜没讨着,却讨来一通数落,心里老大不快。
担心父亲还会说出难听的话,情急之下,二瘸子口无遮拦,就把于丽华家的负面清单亮了出来,“爹,你还不知道呢,那老于家,可不是好惹的,她爹外号叫于大头,膀大腰圆的,俺班同学说了,在三家子,没人敢惹她。
“他们家,还有八个儿子,那于丽华,在家里是老闺女,全家都宠着她,将来要是娶到咱家来,万一要是有个三差两错的,咱能抗得住他们吗?”
这话老海怪听了,心里着实吃了一惊,犯起合计。
不过想想这门亲事,是老三自己轧拉的,能省下不少彩彩礼钱,又听说那丫头,人挺好的,便强装镇静,瞪着二瘸子,训斥道,“你什么意思呀?老二,你是不是以为,咱家娶回来一个媳妇,就是为了娶到家里来打架的?
“两口子家过日子,图的是什么?图的就是一个和和美美,你要是心里老想着怎么去欺负人家,那日子,还能过好吗?
“老二,爹告诉你,你要是有这个想法,趁早把这个想法,从肚子里,连屁一块儿放出去,你看你那熊样,一瘸一拐的,连道儿都走不顺溜,还敢想打老婆的事,闹不好,说不准,将来还让老婆给收拾了呢。”
老海怪一句话,把几个儿子都说乐了。
二瘸子臊得满脸通红,嘴却不老实,犟辩道,“爹,我是替咱老三着想呢,咱家老三,平日里老实巴交的,那于丽华,可不是善茬子,口齿伶俐,仗着家里的哥哥多,在学校里,没有人敢欺负她,厉害着呢。”
“厉害怕什么?”老海怪瞪着二瘸子,说道,“厉害咱不怕,就怕她不讲道理,只要讲道理,就中,老话不是说了吗?男子汉再厉害,也不打那勤俭懂事之妻。”
老海怪说这话时,也没忘记瞟一眼正在桌子对面吃饭的妻子。
妻子听了这话,果真变了脸色,撂下饭碗,赌气到灶上温猪食去了。
老海怪见妻子躲走了,心里挺得意,接着训斥二瘸子道,“厉害又怎么样?你以为厉害,两口子就一准会干仗呀?我看厉害点更不错。
“你就拿咱吴家沟来说吧,虽说屯里住的人家,大都姓吴,往祖上论,还都是咱的本家呢,可如今你看看,这些姓吴的人家,还像是一家人吗?
“早先咱家穷的时候,这吴家沟,有谁把咱当成一家人看顾过唻?如今咱的日子好过了,看把他们眼气的,好像咱家的钱,是从他们家抢来的,成天气服眼障的。
“爹就养了倷兄弟三个,爹活着,有爹这口气儿,村里人还不敢把倷怎么样,有一天,要是爹不在了,那就难说了,倷哥仨,老大嘴头不行,要紧的时候,有些话,顶不上;老二你,嘴头子倒行,精神头儿也行,可惜腿脚不行;老三太厚道,这年头儿,老实巴交的不行,常言说得好,人老实有人欺,马老实有人骑。
“要是老三这门亲事能成,倒是一件好事,那姑娘家,是个大户人家,家里的哥哥又多,将来万一咱家遇上什么事儿,村里那些不良人家,量也不敢把咱怎么样。你说是不是?”
老海怪说到这里,又瞥了一眼在外屋温猪食的妻子,故意提高了嗓门儿,以便在外屋的妻子能听清楚,“这事儿,我看就这么定了吧,赶明儿个,让倷妈去托个媒人,赶紧把亲事定下来。”
说着,又低头开始吃起饭来。
妻子已经几年不和老海怪说话,平日里要是有什么事,非跟丈夫商量不可,就让二瘸子传话。
而老海怪呢,平日要是有什么事情要告诉妻子,一般就当着妻子的面,指着孩子们大声说道,“让倷妈如何如何。”妻子听了,也就知道,这是丈夫给她下的指示。
眼下听丈夫说了这话,妻子明白了,丈夫已经应许了老三这门亲事。
老海怪媳妇儿悬了一下晌的心,才算落了地,打算明天就去托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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