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舅爷的性子皇爷也知道,便命手下收拾卢飏,不过却被卢飏全给打翻在地了,然后还揍了国舅爷一拳,鼻子都被打破了。”
万历皇帝听得很认真,听完之后脸上却没有怒意,也不知怎么,一听说是卢飏打了自家小舅子,他也觉得自家小舅子也确实该打了。
对于郑国泰干的那些龌龊事,万历皇帝早就看不顺眼了,都想自己出手教训一下这个整日败坏自己名声的憨货,不过碍于郑贵妃的面子,却一直下不去手,此时见卢飏替自己揍了一拳,心里竟然还有些满足。
“嗯,这卢飏身上是有些功夫的,若不然之前也杀不了那么些个鞑子,国泰这孩子这次是碰上硬茬了。”
万历皇帝说着嘴角竟然还浮现了一丝笑意,李恩偷眼看着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按说这李恩也贴身跟了万历二十来年了,对于万历皇帝的脾气也算是了解的细致入微了,可是对于万历皇帝对卢飏的态度,他可是看不懂了。
要说这卢飏年少有为,杀了几个鞑子,该赏的也赏了,但这万历皇帝对上卢飏,便宽容了许多,即使打了自家小舅子,也没有生气。
不过话再说回来,这卢飏也是本事,不光会武,而且会文,李恩是东厂掌印,对于卢飏在京师的文名,他可是清楚的很,坊间对于卢飏已经有了大明苏东坡、辛稼轩的美誉。
而除了文武全才之外,这卢飏还有商才,就刘若愚那个酸儒傻帽,经过卢飏一番指点,这个月的皇产收入俨然多了三成,可是在皇爷面前找回了面子。
李恩知道卢飏受宠,便也不好说什么,不过万历皇帝却又开口了。
“这少卿是不是不认识国泰啊。”
李恩闻言,心道完了,如今万历皇帝都开始为卢飏找理由开脱了。
“那卢飏应该是第一次与国舅爷见面,打人的时候还说郑贵妃娘娘没有这样的兄弟,但是到底认不认识,奴婢也不好说,不过奴婢知道,在发生冲突之前,卢飏和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的公子喝酒,而且大人的时候,骆公子也是在场的,而且打人之后,英国公的长孙张世泽又请了两人喝酒。”
作为东厂的掌印太监,李恩自然对锦衣卫没什么好感,所以有意无意的说了这样一段话。
其实这段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卢飏可能真的不认识郑国舅,但是骆养性和张世泽不会不认识,所以卢飏肯定也知道打的那是郑国舅。
“好小子,小心眼子还不少。”
万历皇帝自然从李恩的回话中捕捉到了有用的信息,也知道了卢飏不认郑国舅的原因。
“外廷的文官们有什么动静?”
经过几十年与文官的斗争,万历皇帝凡是涉及郑贵妃的事都要留个心眼,所以作为一个政治老油条,万历皇帝还要多问一句。
“有几个官员正在串联,说要联名弹劾郑国舅,而且已经有官员上了折子。”
“六部九卿和六科的有动静没有?”
六科虽是七品官,但是大明官场流行以小制大,到了明末,六科廊官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政治力量。
“吏科的齐诗教和兵科黄彦士昨夜见了面,两人谈到深夜,但是今日还没见到动静。”
李恩这东厂掌印做的委实不错。
“好,接下来多关注一下这件事的发展,有可疑的地方务必尽快来报朕。”
齐诗教是齐党党魁,黄彦士是楚党骨干,这两人见面,让万历皇帝心中有些犯嘀咕,而且齐诗教还是方从哲的门生,而方从哲又是浙党的,这相当于齐楚浙党聚在一起了。
“明年京察了。”
万历皇帝嘴里嘀咕了一句,接着又问道“钱一本那边可有动静?”
钱一本是工部尚书,是东林党如今在朝的为数不多的高级官员,所以尚在朝为官的东林党人,为其马首是瞻。
“尚没有动静。”
李恩也清楚自国本之争以来的党争局面,所以对于几个党派的党魁和骨干人物,都有监视。
“嗯,退下吧。”
对于如今朝野的这幅局面,万历皇帝也是头疼的紧,年轻时少不更事,看张居正治国那样容易,以为自己也行,于是便整出了国本之争,然后国本之争又演变来了党争,如今万历皇帝也意识到了党争之祸,不过却是行船容易掉头难,想正一下朝堂的风气,也是难以做到了。
而且明年又是京察之年,少不了又是一场腥风血雨,万历皇帝心道,文官们斗就斗吧,可别将党争再与太子福王的事牵扯上,到时候便就难以收场了。
李恩退出去之后,朱翊钧又看了一会儿折子,郑贵妃便翩翩而至了。
“三郎,歇息一会儿吧。”
郑贵妃数十年受宠,心机自然也不是吃素的,这从他对万历皇帝的称呼上便可见一斑,别人都称皇爷、陛下,可是郑贵妃自打跟万历皇帝圆房之后,便称呼他为三郎。
朱翊钧是隆庆皇帝的第三个儿子,宫里人当年都称呼他为三皇子,于是郑贵妃便称其为三郎,颇有民间夫妻的感觉。
隆庆皇帝死得早,朱翊钧十岁便继承了大宝,不过因为有张居正这个严师,又有以张居正马首是瞻的李太后整日唠叨,所以朱翊钧的青少年时期是非常苦闷的,也是非常压抑的。
猛然之间,朱翊钧碰到郑贵妃这样一个真正把他当做自家夫君来对待的人,那种心里的慰藉可不是其他嫔妃能比的。
而且郑贵妃当时也确实貌美,因为敢于平视皇帝,所以床事上也放得开,与郑贵妃之间的朴素的夫妻感情,便成了朱翊钧那些年生命中唯一的一丝亮光,这亮光非常之深刻,以至于数十年之后,朱翊钧依然记得刻骨铭心。
“境儿来了,来坐到朕身边来。”
朱翊钧放下手中红笔,抬头笑盈盈的看着郑贵妃,郑贵妃也不退让,一屁股便坐在了皇帝的御座上。如今大明最有权势的两人,便如市井间寻常夫妻一般,拉着手靠坐在一起。
“国泰来了?”
万历皇帝对于宫外的事都掌握的很清楚,宫内的事自然也不必提,所以郑国泰进宫的事,他早就知晓了。
郑贵妃也不以为意,闻言点了点头。
“国泰被打了,还是被个监生打的?”
见郑贵妃不说话,朱翊钧便又说了起来。
“三郎都知道了?”
这次轮到朱翊钧点头了。
“唉,若说我这兄弟,也确实不成器,平日里没少给三郎添麻烦,不过这次却是吃亏了,被打的鼻子都破了,我看着都疼得不行。”
“唉,吃点亏也好,人不能总得意,时间长了这人心就长草了,而且这世上,又有哪人能光占便宜不吃亏,就拿朕来说,这些年吃的亏还少吗。”
郑贵妃闻言,抬眼看了看万历皇帝,没发现什么异常,但又处处感到诡异。
这是自家兄弟被打啊。
郑贵妃不解,接着便道“听国泰说,打他还是个监生,这年月,连个监生都能骑到咱家头上来了吗?”
郑贵妃这话说的很重了,而且还意有所指,旁敲侧击的其实连之前国本之争的事也牵扯上了。
不过朱翊钧听了依旧笑语晏晏“街头打架而已,况且国泰这么大岁数了,还跟一个小年轻争风吃醋,传出去不好听。”
好吧,郑贵妃听完这句话,心直接凉了一截,往日里朱翊钧可不是这样,一说起外廷那些文官,都气的不行,今日怎么转了性子。
“嗯,三郎说的是,可是这国泰竟然被一个监生打了,这事传出去,于皇家的威严也好吧,那个监生不在国子监里好好上课,竟然去喝花酒,成何体统,我看那刘宗周也是老糊涂了,都说他公正严明,我看也这么会儿事,据说那监生还和女妓有染,还是相好的。”
郑贵妃不再旁敲侧击的劝说,见万历皇帝有些顾左右而言他,便直来直去的说了。
“那以贵妃之意,此事该如何了?”
朱翊钧又把皮球踢了回来,不过郑贵妃却不敢接了。
郑贵妃能在万历皇帝屹立数十年宠信不减,除了好准了万历皇帝的脉,更为关键的是郑贵妃不干涉朝政,虽说国本之争里面也有她的影子,但是对于大明的日常政务,她从来没有染指过。
不过郑贵妃虽然不接这话,但是态度还是表露的一清二楚,一张脸直接拉了下来。
见郑贵妃虎着脸不说话,朱翊钧只得将那几份弹章挑了出来。
“哎,就国泰这事,朕还没弄明白呢,这弹章就来了,你看看,你看看,这事朕怎么还好插手。”
郑贵妃结果奏疏一看,果然是弹劾自家兄弟的,而且里面还连自己一起弹劾了,说她纵容胞弟行凶,有违皇家颜面,建议皇帝将其废了贵妃称号。
郑贵妃读完,脸色更差了。
因为国本之争的事,郑贵妃和以东林党为首的大明文官集团算是杠上了,所以凡是牵扯郑贵妃的事,即使鸡毛蒜皮的事,都能上纲上线。
“算了吧,此事就到此为止吧,闹大了又是一场风波。”
万历皇帝抚掌安慰郑贵妃。
见万历皇帝依然如此,郑贵妃也不敢再强辩,但是心里却没有咽下这口气,这次的的确确是自家兄弟吃亏了,这事若是忍了,那以后她也没法再在宫里发号施令了。
因为当今的皇后王喜姐体弱多病,所以宫里的大小事务就由郑贵妃操持,虽无皇后之名,但却行皇后之实,所以为了自家威严,郑贵妃也得好好出了这口气。
宫里暗流涌动,宫外早就鸡飞狗跳,一大早的莳花馆早就翻了天。
“说,玄儿哪去了?”
莳花馆的大堂上,李外婆拿着藤条恶狠狠的对着屏儿姑娘,屏儿姑娘身上已经挨了好几鞭子。
可是这事屏儿姑娘确实不知道,因为鱼玄机走的时候,也没跟屏儿说什么,屏儿也是委屈的不行,不过却是委屈鱼玄机走的时候为什么不带她,不把她当姐妹。
不过对于鱼玄机如今的处境,做出这样的事来,屏儿也是理解,得罪了郑国舅,那以后还能有好,虽说之前有卢公子帮他出头躲了一时,但却躲不了一世,三十六计,确实走为上计。
早上,屏儿去叫鱼玄机起床,却发现鱼玄机不在房间,屏儿起初以为她早起去了茅厕,但迟迟未归,屏儿便慌了,先是找了茅厕,之后又将莳花馆里外都寻了,这才明白,鱼玄机是真的走了。
屏儿赶紧将此事告诉了李外婆,然后莳花馆便直接炸了。
正审着李外婆,忽然一个平素里与鱼玄机关系最好的女妓高声叫着,拿着几封信来了。
“妈妈,这是玄儿留给咱的信,是在她房间里找到的。”
那女妓说着将几封信交给了李外婆。
李外婆此时正在气头上,心里急的不行,接过信便一封封的打开看了。
信一共是三封,一封是给李外婆的,一封是给屏儿的,一封是给莳花馆的众姐妹的。
给李外婆的信,鱼玄机则是说了自己的迫不得已,这些年感恩李外婆的养育之恩,将这些年的积蓄两千两,全留给了李外婆。
给屏儿的信则是说了自己来不及道别,希望来世再做姐妹。
给屏儿的这封信很及时,正好消除了李外婆对屏儿的怀疑,屏儿抱着那封信便哭了起来。
对莳花馆众姐妹的信,则是怀念了这么多年自己受众人的照顾。
鱼玄机这人虽在欢场,但却是一个晶莹剔透之人,于人情世故可是精通的很,这三封信到让莳花馆的一众姐妹连连掉泪。
“唉,妈妈,玄儿这姑娘也算是有良心,出了这事,也是玄儿迫不得已,她若是在咱莳花馆,咱少不了受那国舅爷的算计,倒是连累了您,如今玄儿走了,也正好给国舅爷一个交代。”
跟鱼玄机要好的那个女妓会说话,鱼玄机不辞而别,正好给莳花馆免了一场泼天大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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