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飘着一层薄薄的云,西斜的阳光不那么刺眼,远处山坡露着黛色,像泼洒了一层上好的墨。这是深秋山林最美丽的时刻,李智却面带复杂。吴刚专门派人送来保安总队新四师转来的战报,准确地说,不叫战报,而是噩耗。
截止到昨日,江振山所部一千六百人,死走逃亡伤,只回去三十二个人,团长、副团长失踪,参谋长战死,武器尽失。李智知道,这些武器大半落入鬼子手中。对江振山部采取如此下策,李智迫不得已,造成如此重大伤亡,也心疼,毕竟那也是打鬼子的队伍。李智不仅心疼人,还心疼武器。那些武器如果交给他,真的能在安平城下,和小林龟山掰掰手腕了。
李智已超乎愤怒,只是感到可惜,真的可惜。好在栓子弄来两门重迫击炮,又搞来三十三发炮弹。晌午的风已透着凉,李智刚要起身,回头看见栓子,又招手,让栓子坐在身边。
“刘家山情况怎样?”
“正常,没变化。”
“没找到柱子?”
“没有,估计跟他们副团长走了,去投奔苏鲁战区。”
“又是一笔糊涂账。”
“嗯?”
“没什么。我看柱子和你一样,都有个倔脾气。”
栓子低头不语。
李智摸摸栓子的头:“你已经尽力了,柱子是知恩必报的人,他也长大了,不是你的小跟班,人各有志。”
栓子点头。的确,他已经尽力,很想让柱子留下,但柱子脾气和他一样,死倔死倔的。也的确,柱子长大了,有了自己主见,可以选择自己的路了。只是,这一年,当兄长的没能照顾他,心里总觉得有愧。
李智叹口气:“人啊,总有很多无法选择的选择,就像江振山,你们不愿意和我们一起打鬼子,我们也不强求,可你别没事找事,非要跑夫子山来,挤占我们的地盘。”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栓子小声说。
“对啊,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说着,李智看着天空。
栓子挠挠头:“那您还烦什么?”
李智说:“我在可怜那些武器,大部分都给了小林龟山,他又可以抓壮丁了。”
“没事,暂且放在他那儿,早晚都是咱们的。”栓子说。
“嗯!”李智扭头看着栓子:“这话说的好,说到我心里了,走,找老孟去,今天晚上喝酒。”
老孟说,酒是好东西,一醉解千愁,有时能让你忘了所有烦心事。不过,老孟也说,酒不是好东西,有时借酒消愁愁更愁,还耽误事。老孟说这话的时候,抽着旱烟锅,还摇头晃脑,叫人更搞不明白,酒,到底是好东西,还是坏东西。尤其栓子,还没喝过酒,更没醉过,更搞不懂其中的道理。
打跑了保安总队,值得庆贺,既然李智想喝酒,那就喝。现在有酒,还是好酒,栓子带二排从胡庄据点里就带回来不少好酒。还有江振山的酒。
前天特务连和一连判定刘家山庄只有伪军两个连,而赵疤瘌和正川一郎打出山林,目标直指山南据点时,他们杀了回马枪,又从山洞搜出五十多坛子酒,还有成封的腊肉,装了满满两大车,幸亏有民兵帮忙,不然都搬不回来。赵鹏举说江振山是酒肉团长,栓子说:“你说的对。”
缴获来的酒喝着更香,还有肉。张大年看看李智,又看看老孟,口水都快流出嘴角。老孟当副大队长就提议,他们三个最多两人同时喝酒,必须保证一个人清醒。不费吹灰之力,借鬼子二狗子的手,打跑了江振山,张大年心里只有高兴,所以想喝酒。
其实不止这一次,张大年身材像鲁智深,也和鲁智深一样,喜欢喝酒。只要喝酒,他总会抢先,所以每次喝酒,只有李智和老孟轮流不喝。
今天气氛有些不对,也就是对张大年很不利。李智想喝酒,老孟也没让他的意思。张大年抬手摸摸嘴巴,又乞求一般,看了看老孟。老孟装作视而不见,端起酒碗,直截了当拒绝了张大年:“张副大队长今天值班,我和大队长喝酒。”
一句话,让张大年不再奢望老孟,扭脸看了一眼李智。李智和老孟早就商量好了,要找机会逗一逗张大年,所以和老孟一样,看也不看张大年,也端起酒碗:“特务连和一连打的不错,栓子,金生,来,本大队长敬你们俩一碗。”
这下彻底断了念想,张大年拿起筷子夹肉,又使劲吸吸鼻子,借着酒味,把肉塞进嘴里。
炊事班又端来冬瓜炖粉条,送菜的炊事员是戏班班主,姓赵。老孟也邀请班主坐下。班主已年近五十,接过师傅传下来的担子,带着戏班艰难地过着营生。戏班来了之后,老孟并没有让他们去垦荒种地,而是准备成立宣传队。这不是老孟首创之想法,而是上级有过要求。宣传队对内可鼓舞士气,对外可宣传我八路军抗日宣传方针政策,激励更多人们起来打鬼子。
对于戏班人员,老孟采取自愿原则,想留在宣传队,举手欢迎,想加入战斗队,编入各营连,同样支持。本想让班主当队长,但班主推辞,说自己年龄大了,就留在炊事班做饭。
其实班主早就厌倦了,每次登台唱戏都会想起那帮恶霸汉奸的脸。走南闯北,像无根浮萍,而受调戏遭辱骂是家常便饭,说好的价钱一分不给,也时常发生。唱半辈子戏,受三辈子苦楚,承蒙八路看得起,又平等待人,也就彻底告别戏台,让想唱戏的年轻后生接着唱吧。
老孟喜欢听戏,还是个戏迷,但老班主意已决,也不便强求。都是穷苦人出身,打仗和做饭只是分工不同,都要相互尊重。老孟倒上酒,喊一声老赵,老班主与众人关系迅速拉近,已经成为独立大队其中一员,心中万千感慨,嘴里也说着感谢,还特别感谢栓子,为难之时把他们救出刘家山,举碗相敬。
栓子已喝下两碗,开始只觉辛辣,现在很是顺畅。同样喝了两碗,杨金生脸色红到脖子根,双眼也开始迷离。老孟和李智看了,不觉心生怪异,又让栓子喝下一碗,栓子仍没事人一样,坐的稳当,也不亢奋。
“你以前喝过酒?”老孟问。
栓子摇头:“真没有。”
“不许撒谎。”张大年不信。他酒量极高,李智和老孟都不是对手,因此自诩武松,十八碗下肚,不仅能过岗,还能打老虎。可眼前栓子酒量,他望尘莫及。
“真没有。”栓子认真回答。
“老张,以后你有对手了,哈哈——”老孟爽朗地笑了。
老孟在山洞里笑,远在蒙山的赵文斌政委,拿着保安总队发来的函,却一脸怒容,愤恨骂着:“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怎么一点礼义廉耻都不要,真是坏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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