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此言,城下将士反倒松了口气。
皇帝提出要定北王暂且退兵,方有几分可能,让定北王自戕换命,半分可能都无。
见虞晚泰阴沉着面不回应,虞瑾州出声催促,“怎么,一命换一命,定北王觉得不值?”
默了片刻,虞晚泰沉声道:“事已至此,皇侄倒不如换个合理的条件。投胎来人间一趟不易,当万分珍惜性命才是。”
虞瑾州笑着摇头,“不不不,若做不了皇帝,朕活在这世上也没甚意思了,就想挑个伴儿先下去,替朕探一探黄泉路好不好走。”
垂眸见笼中的颜沐禧对着下方满面惊惧的摇头,他嗤笑道:“爱妃慌什么?是怕自己下黄泉太孤单,还是怕朕的好皇叔真愿意以命换命。啧,朕劝小王婶莫要痴心妄想了,安心上路吧,朕会在后头跟着的。咱们黄泉路上做个伴儿,谁都不孤单。”
颜沐禧看着高头大马上的身影,视线越来越模糊,千算万算,竟还是落到了如此境地。
若马上之人只是她的夫君,一个与她相处几载、没有血缘关系的男人,她决计不会豁出性命去护。
可他是宁安姐姐,曾无数次替她挡下责罚、不顾自身安危救她性命的宁安姐姐呀!
若没有宁安姐姐的舍命相护,她早已不在人世了,她欠着宁安姐姐的命,如今能偿还回去,挺好的。
眼泪落下,颜沐禧眸光恢复清明,亦变得决然,她抬头看向虞瑾州,唇角勾起一抹怅然的笑,“黄泉路上,我会走慢些,皇上定要说话算话,快着些追上来,我怕黑。”
对上她含泪的眸子,听着她声音软软的说怕黑,虞瑾州的心不由抽痛了下。
她说她怕黑,定然是极怕的,所以他不能耽搁太久,得快着些了结一切下去追上她。
这辈子被虞晚泰舍弃,下辈子,傻女人定不会再生出不该有的惦念,将会完完全全属于他。
因距离太远,城墙下方听不到上头的谈话,副将看着虞晚泰的面色不对,心头莫名升起了慌乱,劝道:“狗皇帝简直是痴心妄想,王爷莫要再耽搁下去了,下令攻城吧!”
虞晚泰没有应副将的话,微仰着面,静静瞧着城墙上方。
吉祥颤着声音轻声呼唤,“王爷~”
一命换一命,旁人都觉得不可能,只了解王爷的亲近之人知道,为了世子妃,王爷可以把全部给出去,包括性命。
可眼下之局面,狗皇帝明显是在拿自家王爷开涮,王爷就算将命给出去,狗皇帝也不一定会放过世子妃。
终于,虞晚泰微不可察的叹息了一声,“吉祥,若有大变数,接下来之事,你代我应对。”
“王爷~你不可行糊涂之举呀!”吉祥心头大惊,声音里也带上了哭腔。
虞晚泰没有转头看他,眸光始终落在城墙的铁笼上。
多看一眼便是赚一眼,他得努力再多看上两眼。
虞瑾州似等得不耐烦了,手中刀刃离绳索又近了些,只稍用力,绷紧的麻绳便能断成两截。
城墙角落里,眼见着刀刃已割到了绳索边缘,扮做守军的冬玉再忍不住,想要冲上前夺下虞瑾州手中的刀,被身旁的雨水死死拉住。
“等等,再等等。”雨水说话的声音都在打颤。
不提城墙上的守军,皇帝周身有十多位身手上乘的禁卫,暗处还有不下五人相护,而她们只有寥寥几人混进了守军中。
此时冲过去,不但救不下小姐,还可能会自投罗网,不到最后时刻,绝不能贸然出手。
“且慢。”
一道浑厚有力的声音响起,众人皆循声望去。
就见定北王拔出了腰间的佩刀,眸光决然的望着城墙上方,像一头一腔孤勇的野狼。
见此情形,众人皆惊,虞瑾州面上也露出了讶异。
一瞬的震惊过后,虞瑾州装作漫不经心道:“怎么?莫不成定北王真打算用自己的命、换颜贵妃的命?”
“有何不可?”虞晚泰看向笼中人,灿然一笑,缓缓抬起了手……
…………
彼时的颜府蔓薇苑。
春日时光正好,颜永臣踏进院门,就见桃树下的石桌上摆满了酒菜,钱漫漫坐于石桌旁,弯着眉眼对着她笑,女子的笑容一如年少时俏丽嫣然。
因严寒暴雪的缘故,今岁的春日来的格外晚,本该三月绽放的桃花四月才开,满树的桃花灼灼,美的晃人眼,可颜永臣觉得,树下的女子比满树的桃花更耀眼。
“夫君回来啦!”钱漫漫起身,挽过颜永臣的臂弯在石桌旁坐下,“夫君没日没夜的奔忙,定然还没用饭食,快坐下吃些热汤热饭填填胃。”
颜永臣看了眼满桌菜肴,从羹汤到菜点,每一样都是他喜欢的。
“两餐未进食,我确实饿得难受,还是漫儿最体贴。”
“我是夫君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发妻,体贴夫君、照顾夫君,都是应该的。”钱漫漫垂眸,遮住眸中的惊慌,端起酒壶往酒盅里倒酒。
奈何,她能遮住眸中情绪,却控制不住手脚发颤。
颜永臣笑着接过酒壶,拉她在圆凳上坐下,“你的身子还未好,莫要辛劳想着伺候我,好生坐下用饭吧!”
柔柔的关怀之言荡入耳中,钱漫漫没忍住抬眸瞧了一眼,迎上熟悉的温润眼眸,她握紧拳头,方忍下心头汹涌而至的酸楚,努力不让眼泪从眼眶漫出。
颜永臣好似真的饿了,每样菜肴都吃了些,边吃还边如往日般与她唠了几句家常。
她隐在袖中的拳头握紧松开,松开再握紧,艰难抉择许久,还是将无用的蠢话问出了口,“夫君真的不能帮帮禧姐儿吗?”
颜永臣夹菜的动作顿住,“你都知晓了?”
“关乎禧姐儿的性命,我做阿娘的岂能不知?”她忍了再忍,到底是无法控制喉间哽咽。
颜永臣未抬头看她,夹了一筷子菜放入身前的碗碟中,“人各有命,莫要太过强求。”语气淡漠到没有半分温度。
意料之中的答案,她的心却还是抽痛的厉害,艰难从喉间挤出质问的话,“禧姐儿是夫君的亲生骨肉,夫君便丝毫不在意她的死活吗?”
时至今日,她依旧无法相信,颜永臣不在意她们母女,之前的种种都是在做戏。
犹记得禧姐儿刚出生那会儿,颜永臣开心的像个孩子,清冷的眉眼如被暖化了的寒霜,还说幸好禧姐儿的眉眼处随了她,不冷硬,女娃娃娇俏些才好看。
禧姐儿三岁时,颜永臣乐呵呵的告诉她,他们的女儿是最聪慧的,一篇诗文,年长的清姐儿需五遍至八遍才能背下,禧姐儿只三遍便能熟背。
每每提起他们的女儿时,颜永臣的眸子都仿若镶入了星光,明明是那么的亮,真的就只是在做戏,没有半分父爱么?
颜永臣沉默着没有答话,过了会儿,他放下手中竹筷,装作随意模样,问钱漫漫,“若我与禧姐儿只能活一个,漫儿会如何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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