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夜阑沉默不语,钟离素尘冷着脸,又问了一遍:“碎星草在哪里?本宫为何看不到呢?”
夜阑缓缓转过身,盯着钟离素尘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陷入了回忆之中。
很多年前,他躲在暗处,一直热切地希望她能多看自己一眼。可惜,她始终全心全意爱着另一个人,看不到他的付出,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后来,他和他联手,杀了她。
她若是不能和自己双宿双飞,那么死亡,是她最好的归宿。
他不会祝她幸福,只会助她早逝。
他自然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正常,但他不会改,也改不了。他爱的人,要么完完全全属于自己,要么他就亲手将她送到地狱。她果敢,她坚毅,她冷静,她聪明,可惜,如此完美无瑕的女战神,最后败给了她自以为的“真爱”。
他还活着,受万民敬仰。而她,早已成了一抔黄土。她最爱的人,杀了她的父母兄弟,将她活活烧死,登上王位,又娶了她的妹妹,过着人人艳羡的生活。
他受万人景仰,会青史留名,这一生过得充实又有意义。
而她,只能长眠地下,忍受着无尽的黑暗与寂寞。
宫女见皇后娘娘脸上阴云密布,而大法师又迟迟不肯答话,她只能站出来,甚是恭敬地问道:“大人,碎……”
还没等她说完,她纤细的脖子上就多了一个光圈。光圈将她倏地拽了起来,她悬于半空,求生本能使她用力挣扎着,撕扯着,却根本无济于事。
见夜阑竟敢如此对待自己的宫女,钟离素尘脸色大变,大声怒斥道:“夜阑,你好大的胆子!”
夜阑不以为意地笑了下,这个小宫女只是一碟开胃菜,正餐还在后面呢。钟离素尘敢截杀他的门生,那么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另一个宫女牙齿都在打颤,她心一横,就冲到了皇后娘娘前面,挡住了不停逼近的大法师。
“大人,您清醒一点!皇后娘娘是月萝国最尊贵的女人,您不能对她无礼!陛下和三位皇子,若是知道此事,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夜阑挑了挑眉,随手一挥,这个勇敢的宫女也飘了起来,缠在她脖子上的光圈越勒越紧。
钟离素尘往后退了一步,既惊恐,又愤怒。她是一国之母,夜阑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骗子罢了,竟然敢对她无礼,实在是活腻了!
夜阑盯着钟离素尘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声音有些诡异:“钟离素尘,你打败了她,才坐稳了皇后的宝座。我有些好奇,你还记得她吗?”
钟离素尘向来优雅端庄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痕,她半眯着眼,死死盯着夜阑如墨般漆黑的眼睛。
“大胆!夜阑,你疯了吗?”
见她并不回答这个问题,夜阑继续追问:“伟大的钟离素尘,尊贵的皇后娘娘,请问您还记得您的姐姐吗?”
钟离素尘恶狠狠盯着夜阑,脸上的戾气与杀意根本藏不住。
夜阑毫不收敛,继续刺激她:“钟离素尘,多么美丽的名字。你还记得你的姐姐吗?对了,我好像戳到了你的痛处,你并不想回忆过去。”
钟离素尘阴阴一笑:“笑话!本宫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没有谁能与本宫争锋。”
夜阑仰天大笑:“钟离素尘,你且记住,你永远比不过她!”
钟离素尘没有动怒,反而嘴角微微上扬,笑得残忍又愉悦:“夜阑,你且记住,你永远比不过他!”
夜阑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心中的杀意越来越重。很好,钟离素尘果然不是愚笨无知之人。这么多年,只有轩辕长赢活在回忆里,他们早已经与过去挥别了。
钟离素尘负手而立,好奇地问道:“夜阑,本宫很是好奇,你与我相安无事多年,今日为何突然发难?”
夜阑望着自己那双修长白皙的手,低声道:“钟离素尘,你应该知道原因。”
钟离素尘那双美丽的眼睛里闪过浓浓的恶意:“你想替她报仇?可是,会不会有些迟了呢?熊熊烈火将她烧成了灰烬,连骨灰都没留下。你想哭坟,都找不到地方!”
夜阑没有说话,他笑得狰狞,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鬼,嘴唇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心中的怒火喷涌而出,想将眼前的人化为灰烬。
钟离素尘继续补刀:“对了,你还记得吧,她的死,是众人共同谋划的。当时大家都出了力,过了这么多年,你后悔了,你伤心了,你绝望了,就要拿我开刀吗?你以为我是任由他人践踏的废物吗?我能坐稳皇后这个位子,就证明我不是脑子里装着棉花的蠢货!”
夜阑见一向端庄优雅的皇后娘娘终于撕下了伪装,不由拍手叫好:“钟离素尘,你不愧是钟离家唯一能成大事的人!欲成大业,先杀血亲。”
钟离素尘眉眼含笑,立刻反击道:“你与我,狠毒程度,不分伯仲。这么多年,你直接或间接害死的人,尸骨可以堆满整座龙吟城。陛下信任你,依赖你,你却把他耍得团团转。我很好奇,你每晚入梦,不担心那些冤死的人向你索命吗?”
夜阑无所谓地挑了挑眉:“他们之所以会死,是上天安排的,与我无关。尊贵的皇后娘娘,你觉得自己今日会活着离开这里吗?”
钟离素尘淡淡一笑:“夜阑,骄兵必败。”
夜阑知道继续辩论下去,既浪费时间,又没有结果。算了,他决定速战速决。
“钟离素尘,我很想知道,你一介女流,久居深宫,是怎么懂得排兵布阵的?谁是你的盟友?”
钟离素尘冷着脸,质问道:“夜阑,你杀了我,怎么和陛下交代呢?”
夜阑微抬着下巴,甚是猖狂:“很简单,前朝反贼和大妖勾结,意图颠覆我月萝国,皇后娘娘在打斗中,不幸丧生。”
钟离素尘眯着眼,警告道:“陛下会恨你的。”
夜阑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立马嘲讽道:“你算什么东西,当了几年皇后,还真以为自己是天仙吗?你不要高估你自己在陛下心中的地位!我告诉你,他只爱他自己。钟离玄乙为他付出了一切,他为了登上高位,头不抬眼不眨地就杀了她。你以为你为他生了三个皇子,就能牢牢抓住他的心吗?不可能!”
钟离素尘转了转眼睛,观察下四方,做了个“嘘”的手势。夜阑皱着眉,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
半晌,夜阑叹了口气,纤长的手指随意一挥,光圈飞到钟离素尘的头顶,就要往下落。钟离素尘依旧保持着得体的笑容,即使天塌下来,她还是要做月萝国最优雅、最高贵的女人。
钟离素尘缓缓抬起右手,手心突然闪出一道诡异的光,倏地将悬在头顶的光圈打飞了。
夜阑没有动怒,反而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来他确实是小看眼前这个女人了。钟离素尘挑衅地望着他,一刹那间,他感觉自己全身的血都在沸腾,仿佛是战无不胜的狮子遇到了不知死活的小鹿上前挑衅,胜负欲瞬间被激发,他已经好久都没有如此兴奋了。
钟离素尘不屑地笑一下,等着夜阑放马过来。夜阑却没有继续出招,反而露出了甚是欣赏的笑容。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于他而言,就像随手打死一只苍蝇一样简单。没有难度,实在无趣。眼下情况就不一样了,对面的敌人不仅心机颇深,还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与势均力敌的人博弈厮杀,才能获得终身难忘的成就感。
钟离素尘瞥了眼夜阑,决定化被动为主动。她掏出四根银针,朝着夜阑那边便飞了过去。夜阑眉眼含笑,挥了下袖子,冲面门而来的银针调转了方向,扎到了山洞的石壁上。
夜阑扬着嘴角,拿出两把闪着寒光的长剑,他自己留了一把,另一把扔给了钟离素尘。钟离素尘若有所思地盯着那把剑,却没有伸手接住。那把剑没有掉落在地上,反而自动悬于半空,将精致美丽的剑柄对着她,锋利无比的剑尖对着夜阑。
夜阑盯着月萝国最尊贵的女人,温声道:“钟离素尘,我低看了你,是我不对。拿着这把剑,和我打一架,你若能接我三招,我就放你离开。”
钟离素尘眯着眼,幽幽道:“夜阑,我说过,骄兵必败!”
夜阑有些意外,钟离素尘给他的惊喜,越来越多,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他真的该拍手叫好,她隐藏多年,毫无破绽,不仅骗了轩辕长赢,甚至他也看走了眼。
钟离家活着的人,基本上都是目光短浅的废物,没有出息,毫无魄力,真是辱没了钟离家的名声。他一直以为,钟离素尘也是个只能依附于他人的菟丝花。没想到啊,她不仅工于心计,还懂武功法术,真的是让人刮目相看。也对,她若是个懦弱无能之人,就不可能顺利登上后位,更不可能生下四个孩子。
钟离素尘柔柔一笑,慢慢拽住剑柄,左右挥动几下,觉得很合手,于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夜阑觉得以前的她,只是画上美人,空有美貌,没有灵魂。现在褪去伪装、紧握长剑的她,才是真的活着,才是真正的她。
剑风呼啸而过,搅碎了一室沉默。
夜阑饶有兴致地盯着她,透过她,好像在看梦中人的影子。那人曾身着一袭红衣,手持一杆长枪,在战场上浴血杀敌。人与人的打斗,远比野兽互相撕咬更精彩,更残忍。殷红的热血像落了满地的山茶花,将战场趁得格外惨烈。
钟离素尘对手中这把剑,甚是满意。见夜阑目光有些游离,她若有所思地笑了 下。她能蛰伏到现在,靠的不仅是钢铁般的意志,还有从不示人的功夫。
轩辕长赢是个体贴的爱人,也是个合格的父亲,可光有这些,远远不够。她伏小做低这么多年,想要的,从来不是一个男人本就不多的真心,而是他手里至高无上的权力。
爱情是虚无缥缈的,短暂又靠不住。
只有牢牢握于手心的权力,才最能让人心安。
钟离玄乙智勇双全、战无不胜,最后败就败在,将自己还有家人的性命压在了别人的良心上。
在钟离素尘看来,那些籍籍无名的岁月里,她过得并不幸福。她只是一个陪衬品,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他们约束她,限制她,打压她,把她视为一个不能有任何瑕疵的物件,反对她有自己的梦想,禁止她有自己的想法,不允许她有自己的血性和尊严。
她表面有多么温顺,心中就有多么怨恨。
人在冰面上,尘埃里,低谷中,深渊下,活得谨小慎微,唯唯诺诺,如履薄冰,担惊受怕。只有不顾一切地往上爬,成功站在高处,拥有权力,坐拥金山,才能得到足够的尊重,才能寻回失去的尊严。
夜阑眉眼低垂,纤长的手指从雕刻精美的剑柄划到雪亮锋利的剑尖。钟离素尘见他已经做好准备,便不再犹豫,提剑刺了过去。
夜阑见她行如闪电、杀气四溢,心中不由升起了敬佩之情。他面色沉着,没有任何躲避,剑如疾风,生生接住了这一剑。两把剑相撞那一刻,狂风骤起,火星四溅。
钟离素尘被震得往后退了一步,她感觉到自己的喉咙有些腥甜,知道自己受了内伤。还有两次机会,只要找到夜阑的致命弱点,她就有反杀的机会!
第一次交锋已经结束,夜阑赞赏地颔首。钟离素尘这一剑,确实打破了他对她的刻板印象。他以为皇后娘娘是个软弱无能的女人,轩辕长赢也是这么以为的,全天下人都是这样想的,没想到啊,她才是执棋之人。
钟离素尘很快平复了呼吸,开始为第二次攻击做准备。这次,她左手持剑,面带微笑,那双保养得当的纤纤玉手轻轻拂过剑身,仿佛在为自己的长剑注入无穷无尽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