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晃晃, 明微微来到了太医馆。
此时日头已落,正是太医院交接班的时候,人多眼杂的, 仍有太医认出来了她,朝她恭敬地福了福身子。
“五公主。”
没有人拦着她, 她与阿采顺利地走入馆中。
稍一询问, 她便知道了柳奚如今所在何处, 宫人规规矩矩地引着她。一路上,她又听到柳奚转醒的消息。
原是太医误打误撞,竟调制出了可以解那箭头之毒的解药。
一边走, 她一边听着宫人们的阿谀奉承之声,不知不觉已来到门前。引路的小宫人又紧张兮兮地看了她一眼, 轻声:“五公主,到了。”
明微微稍微回过神来,莲步迈开。
柳奚正躺在床上。
听见推门声, 男子转过头望来, 看见门口的少女时,一愣,面上居然闪过一丝不自然之色。
众宫人识眼色地退散。
一时间,偌大的殿内只剩下明微微与柳奚两人。
少女亦是站在那儿,两眼看着她。她的双眸平静,让人难以分辨悲喜。稍稍一顿后, 立马有清风穿堂入户,卷起殿内的帷帘。
一阵草药香扑鼻而来。
明微微攥着手中的药瓶,走上前。
她如此安慰自己:她今日来,是同柳奚道谢的。
道那日,猎场上挡一箭之谢。
她与柳奚虽然存在许多隔阂, 但她亦不是什么冷血之人,那日若是没有了柳奚,恐怕她如今已是命丧黄泉。
想起来,她原本攥着药瓶子的手抖了抖,又有些后怕。
奉命彻查此时的大理寺少卿甄晏那边还没有结果。
“我给你带了药。”
小小的一个药瓶子,正安静地躺在她的掌心里,“先前我贪玩,受了伤,父皇派人给我寻得的。除去消炎之用,你受了箭伤,涂了这个药,以后不会落下什么痕迹。”
她的声音轻轻,语气也是十分平淡,让人听不出什么情绪来。闻言,床榻上的男子抬了抬眼皮,轻轻瞟了她一眼。
小姑娘敛目垂容,十分乖巧地走到他床边。
“你莫多想,”她生怕对方误以为自己还倾心于他,“那日……多谢你替我挡的那一箭。”
柳奚淡淡“哦”了一声。
他只扫了那药瓶一眼,却没有接过。见状,明微微便将瓶子放在他床头的桌子上。
“你早些敷,莫等待伤口结痂了,便消不了了。”
谁料,他竟径直道:“你帮我。”
“什么?”
“你帮我敷,”柳奚解释道,“伤口在后背。”他够不着。
正言道,他竟直接侧了侧身子,使得自己的后背对着她。
见状,她也只好走上前去,坐到床边。
谁叫他救了自己一命呢。
这也算是她欠下的。
明微微心平气和地拔了瓶塞子,与其同时,对方亦是将衣裳半褪下来。
柳奚正背对着她,只一解,青丝如瀑般倾泻而下。明微微垂眼,看着他身后的伤,那血早已经凝固,可伤口依旧可怖吓人。
她忽然又想起那日,箭羽破空而来的场景。
捧着药瓶子的手一抖。
“怎么了?”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柳奚问出声。
他的声音很轻,很柔,神色亦是柔软。明微微努力抑制住情绪,道:“无、无事……”
声音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是大哥,皇兄害了我。”
“阿姊,你的母妃害死了我的母妃,但我却不忍杀你……”
“哐当”一下,药瓶坠落在地,白色的粉末撒成一堆。
“微微?”
柳奚皱眉。
他转过身,胸前的衣裳也顺势垂落下来,露出胸口处的一大片。
他的身材很好,明微微此刻却没有心思去想入非非。
她只觉得胸口处很闷,怔怔地看着眼前之人,忽然又觉得呼吸有些发难。
好像有人在用手,狠狠地捂住她的口鼻。
不让她动,不容她呼吸,要把她生生捂死!
“微微!”
身子猛地往后一倒,柳奚眼疾手快地扶住她,“你怎么了?”
神思一晃儿,她这才猛地一抖身子回过神来,看着眼前那熟悉的眉眼,她居然有种久违之感。
眼前一热,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她捧着纱布,居然流下泪来。
柳奚愣了。
“微……微微?”
她的面上尽是惶恐之色,两眼也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一般,见他伸出手,小姑娘下意识地往后一缩。柳奚眼中怜意更甚,他轻轻叹息一声,将她抱住。
她开始挣扎。
“微微。”
他的声音很轻,右手轻轻压着她,眉头皱起,“你怎么了?”
怎么竟和……着了魇似的?!
只一瞬间,她的脸色便变得煞白。又有冷风如户,吹得男子的乌发拂动在少女的面上,让她又一瑟缩,“我好怕……”
“我、我好害怕……”
她隐约觉得,有很多不好的、未知的事,正在前方静静地等着她。
不容她逃避。
“我不知道怎么了,不知道为什么都这样……一觉醒来,好像大家都变了。母妃、晃晃、皇兄,他们都换了一副模样,变得好陌生……我好害怕,我、我好想他……”
少女于他怀中啜泣着,男子垂下双眸,方欲抚一抚她的面容,听到后半句话时,右手忽然一顿。
“想谁?”
他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楚玠哥哥,他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除了楚玠,她再也想不出还有何人可以依靠。
与其说是想念,不如说是一种信任。一瞬间,明微微脑海中浮现出对方那温暖和煦的笑容,一时间让她眼前一黑,再也看不见旁人。
柳奚面色一变。
他垂下眉睫,目光翕动,却见少女眼眸黯淡,那双目之中如有混沌之色。听到那“楚玠”二字后,男子只觉得一颗心跟着猛地一揪,紧接着便是漫天的醋意。
酸!
将他淹没!
她在自己怀中颤抖着,似乎把他当成了那人。
怀中小姑娘身形柔软,让柳奚的身子僵了僵,神色微顿之际,一个疑惑突然从心底生起。他想起方才楚贵妃同他说的话,让他夺嫡,与明天鉴、与明澈去争。
明澈,是她心爱的弟弟,更是与楚玠交好。
换言之,若到了最后一步,自己与他打得你死我活,楚玠定然会站在明澈那一端。
而她呢?
柳奚很想问,那时候,她会……选择他吗?
没多久,眼前之人便以实际行动告诉了他——她要与明澈一起。
不为别的,只因为阿采突然慌张推门而入,同她道:“公主,不好了,小殿下他像发了疯一般,在殿里头摔东西了!”
明微微一下子回过神来。
柳奚眼瞧着,她毫不犹豫地将他推开,转身便跳下了床。
“怎么回事?”
“小殿下好像是听到了太医说,说……”阿采一顿,似乎有些忌惮地看了一眼柳奚,“太医们说,小殿下的腿好不了了……”
原本开朗的少年,性子一下子变得阴鸷乖戾,璋晖殿的宫人都被吓了一跳,皆不敢上前去伺候他。
见了明微微来,如看到了救世主一般。
“公主,您终于来了!”
眼前的小宫女明微微是认得的,叫婉音。婉音见了她,忙不迭把她往正殿中领。对方一边引着她,一边忧心道:
“公主,方才您走后,不知道是哪个多嘴的在后院说了句殿下的腿,让殿下听了去,自此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简直……
太可怕了!
一想到方才的场景,婉音就忍不住浑身发抖。
明微微走上前去。
殿门未闭,只微微轻掩着,她提了一口气,方一推门,忽然听到一声:
“滚!”
那人的声音极为粗暴。
“本王让你滚,听不见吗!”
明微微没有吭声,走进殿中。
殿门“嘎吱”一响,又是一声暴躁的怒吼,听见身后脚步声未停,他顺手抄起桌前的琉璃盏。
“嘭”地一声,瓷器在脚边炸裂开。
“公主!”
身侧宫人也尖叫出声,闻言,明澈一愣,终于转眼望来——
那盏瓷器正好碎裂在她的裙角边,差一点点就砸到了她。
明微微有些被吓到,面色发白。
阿姊?
猛地反应过来,少年逃也似的转过头去,只给她留一个后背。
那后背,却是僵硬!
“阿、阿姊。”
他的气息不甚平稳,语气亦有许多颤抖,那一声听得明微微心口骤疼,转眼间,对方终于长吸了一口气,再次转头朝她望来。
却是一张温和、清秀、乖顺的脸。
她又一愣。
“阿姊。”
只见少年努力扯出一个微笑,“阿姊,你怎么来了呀?”
……
明微微莫名觉得有些吓人。
她愣愣地坐在那里,看着晃晃温声细语地让人将碎了一地的琉璃盏打扫干净,再让婉音上前来,给她倒茶水。
少年眉眼弯弯,唇角边的弧度更甚。二人又吃了个晚膳,对方才放她离开。
一走出璋晖殿,她险些绊了一跤。
“公主,”阿采连忙扶住她,“您怎么了?”
方才用晚膳时,她便发现主子有些心不在焉的。
明微微抚了抚胸口,顺了顺呼吸,“没事,回宫罢。”
今天晚上居然没有月亮。
乌云漫天,像是要下雨,又像是要下雪。
大堰的冬天要来了。
大半个月后,大堰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七皇子性情大变,皇帝的身子也大不如前。皇城内局势风起云涌,即便是明微微也能隐约觉得即将有什么变故要发生。
彼时,她正在采澜殿内与阿采赏雪,皇后突然叫人传消息来,让她过去一趟。
方踏入宫门,便有人热情地迎接她,一路上边说边笑,明微微随意地应和着,脑海中却只有一个想法:
她这是被人请去赴鸿门之宴!
作者有话要说: 明微微:救命我弟弟怎么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