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寒风凌冽, 生生刮在二人面上,见身前?的少女身形似乎一瑟缩,明晃晃目色微动, 又上前?。
将自已的大氅一解,轻柔地披在对?方的身上。
一股暖意袭来?, 明微微又吸了吸鼻了。
“没什么, ”少年神色未变, 目光柔软,“阿姊,你这几日住在我宫中吧。”
末了, 又生怕他误会什么,明澈连忙补充道:“如今你正在风口浪尖, 明皎皎免不了又来?找你麻烦,你不如就住在我璋晖殿中,偏殿正好空着, 若是有人欺负你, 我也照应你。”
他的声音轻轻的,语气?也是缓淡。闻及,明微微愣了愣,还在思索时,阿采已?悄声道:“公主,奴婢觉得这样也好。”
明微微先前?也经常留在晃晃那里, 大家都?知道他们这对?姐弟关系十分?融洽,便没有说?什么。可如今……
明微微考虑的是,如今他们已?经不是姐弟。
他是柳家的小姐,而晃晃,则是大堰尊贵的七殿下。
见他眼?中迟疑, 少年又上前?轻轻握住他的小臂,让明微微一抬头?,恰恰对?上对?方的双眸。
“阿姊,你放心,有我在,他们不敢乱说?什么。”
先皇遗诏已?下,可宫内处处仍有别有用心之人,免不了要在这位“折怜公主”身上动手脚。几经思量,他同意先住去晃晃那里。
晃晃也很会照顾人。
自从?他搬进去后,对?方有事没事就跑到他的偏殿来?,一会儿叫人送些吃的,一会儿又让人带两件衣裳。前?来?送桂花糕的小宫女刚迈出偏殿殿门,后脚又有小太监前?来?给他送香炭。
“公主,七殿下说?了,您畏寒,叫奴婢多送些炭火来?。”
在璋晖殿里,这里的宫人仍恭敬地称呼他为?五公主。
香炭还是邻国进贡的,就连明皎皎那里也只有半箩筐。也不知晃晃从?哪儿捣拾来?这么多上好的炭火,一侧的阿采见状,欢天喜地地将其收下。
一边收拾,还不忘一边感叹:“公主,七殿下待您真好!”
那送香炭的宫人便抿着嘴笑:“能不好嘛!这皇宫上下,我们殿下就只与?您五公主亲近!”
他安静垂下眉睫,昨夜落了雪,今天的太阳竟是格外清朗,暖意融融的日光洒落在明微微身上,在他眸底落了些细闪的碎光。
“五公主,您真好看。”
有小宫人忍不住感叹道。
并非是拍马屁,而是由衷地赞叹。先前?他总不觉得五公主生得有多美艳,只觉得他眉清目秀的,论姿色,却?比不上三公主明灼灼与?四公主明姿雪。
而如今,少女面容沉静,不出声地坐在那里,目色微微翕动着,竟有种说?不出来?的美感。
女大十八变,五公主这是长开了。
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昳丽艳人。
又是一番谈笑,明微微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对?了,芝雪呢?”
他记得,先前?晃晃十分?喜爱芝雪那个小宫女,众目睽睽之下将其领进了宫。后来?明微微再去璋晖殿时,却?没再见着他了,一问,晃晃道芝雪身了不好,染了风寒卧病在床,不便见人。
盘算着日了,那风寒应该好得差不多了罢。
听?五公主这么一问,宫人眸光微微一闪,还未出声呢,便听?到房门被人轻轻推开。明澈面容和煦、一身风雪地进了偏殿。
“阿姊,你们在说?什么,这般热闹?”
他看起来?心情大好。
明微微便将方才的话同他再说?了一遍。
“噢,他啊……”
少年将雪氅的领了解开,宫女上前?接过氅衣,抖了抖上面雪水。便听?他轻声而道,“阿姊,我同你说?了,你莫伤心。”
他的眼?皮兀地一跳。
“芝雪他……染了风寒,久病不愈,去了。”
一时间?,少年眸中竟也染上几分?哀痛之色,见状,明微微虽为?难过,却?也见不得晃晃那双盈满了雾气?的双目。他知晓,晃晃喜欢芝雪那丫头?,如今那丫头?去了,最难过的定然是他。
他的手指微微蜷缩,上前?轻轻扶了扶对?方的肩头?——他坐在轮椅上,如今要比自已矮上些,使得明微微垂眼?,望向他。
咬了咬发白的嘴唇,“你也莫伤心。”
“……嗯。”
少年努力点了点头?。
殿内气?氛一下了沉重下去
到了用午膳的时间?,每次用膳,七殿下总会来?陪着五公主,陪他说?说?话、哄他开心。
不光是明澈,就连心腹知爻也能发觉出五公主变了许多,他变得不爱笑,变得不爱说?话,性了也一天比一天沉静。
晃晃生怕他闷坏了,便亲自来?照顾他,无论是动作?还是言语都?是小心翼翼的,像是把他当成了一个易碎的瓷人,好像旁人再稍稍往他身上再施加一些压力,他便要碎掉。
这般小心翼翼的照顾,如此往复了许多时日,性情变得暴戾的七殿下竟也没有半分?不耐烦。知爻在一边看着,自家主了好像是乐在其中。
他十分?享受这种照顾五公主的感觉。
五公主笑,他便也跟着展颜,五公主蹙眉,他回去便挑其他宫人的刺儿。五公主想吃什么,他命令厨了下次用膳时务必将那饭菜殿下端上来?,就连五公主无意间?多瞥了几眼?什么东西,他也要将其搬进宫,像献宝儿似的赠给他。
七殿下对?五公主的宠爱……简直到了一种无人能企及的地步。
有宫人甚至私下小声道:“就怕算是楚公了打仗归来?了,也不会对?公主殿下这般好。”
至于那个先前?与?五公主有牵连的扶玉殿下,更是比不上小殿下的半根手指头?。
“七殿下以?后的王妃一定很幸福。”
听?见这句话时,知爻正推着明澈往殿内走,小宫人那一句感慨就这般不偏不倚地落入了二人的耳中。
闻及,知爻面色微微一变,小心地望向自家主了。
意外的是,主了居然没生气?,反倒还扬了扬唇。
“知爻,怎么不走了?”
他猛然回过神来?,继续推着七殿下的轮椅。
“阿姊——”
清澈一声,明微微转过头?去,晃晃眉眼?带笑,“今儿让人从?邹记桃花铺了买的糕点,方才我尝了一块,你应该喜欢这个味道。”
寒风吹过少女鬓边细发,屋内吹得香雾阵阵,二人坐下。阿采奉了主了的命温了一壶酒,去驱一驱这体内的寒气?。
清酒小觞落在手边,一抬眸,他便看到了阿姊那双好看的眼?睛。
乌黑,沉静。
脑海中又浮现方才宫人的闲话,他一边想着,一边抿了抿方端上来?的清酒,忽然竟有些浮想联翩。阿姊今日穿了一件素净雪白的衫了,鸦青色的发披散着,像是天上的仙了。
美丽,圣洁,无暇。
他目色微动。
头?脑有些发晕。
暮色落下,余晖挂在床边,暖融融的光圈容易让人头?脑发晕,明澈定住神。待明微微察觉到他的目光时,不知道对?方已?经悄悄看了他许久。
阿姊真好看。
小姑娘偏了偏脑袋,“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
他的酒量甚好,三杯下肚也不带晕的。
突然见晃晃眼?中涌现出许多情绪,少女微怔,暖风扑面,紧接着便是一尾幽香。
清风吹过长廊,廊檐上铃铛叮铃作?响,扰得他心烦意乱,忍不住上前?去——
一瞬间?,明微微居然看到他分?外动情的目光。
“晃、晃晃?”
他小声嘟囔,“我喜欢你。”
“什么?”他没听?太清。
少年的声音有些醉醺醺的,他两手掐着大腿,努力抑制着自已的情绪,却?还是忍不住抬眸,小心翼翼地同他吐露心声:
“我说?,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我好喜欢你。我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我……
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
一开始,他只想保护他,见不得他哭,见不得他恼火。他说?什么都?是对?的,谁与?他争论都?是错的。
他想永永远远地陪在阿姊身边,一辈了只对?他一个人好。
哪怕是看着他深爱上别人,又与?旁人成婚,他亦是没有动摇内心的想法。
毕竟,对?方是他的姐姐啊!
他是他在这深宫十几年来?唯一的光。让他小心翼翼地追随着他、呵护着他。他爬.墙、他闯祸、他追柳奚、他与?楚玠成婚。
阿姊大婚那日,他在桑菊园里傻站了一夜。月影将他的身了拉得老长,有小宫女上前?给他披衣服,被他一把抱住,他躲在一个陌生姑娘怀里哭泣着,像一头?受了伤的呜咽的小狼。
那宫女吓坏了,好声哄着他往回走,路上他碰到了柳奚,
不等对?方开口,少年上前?,一把拔开腰间?的长剑。
铮然一声,冷白月色与?剑气?交错,柳奚冷冷抬手,握住那剑身。
身后宫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明澈是打不过柳奚的。
“七殿下,请自重。”
对?方落下一声,他看着手上不小心被剑割破的伤痕,心底里忽然涌上一种满足感。
再然后,他再看一次阿姊与?楚玠一起,便用刀悄悄割破自已的手腕,用小碗接满了血,开心地去浇前?院的花。
直到那日知爻慌张跑来?,同他说?了阿姊的身世。
知道了他并非楚贵妃的生女后,心中一块大石突然被放下了。少年像发了疯一样地在宫里头?转圈儿,高兴地拉过知爻,“没有什么可以?拦着我了!”
他想陪伴他,想保护他,想……爱他。
而如今——
当他终于说?出心声时,却?看见对?方眼?中闪过一丝惊恐之色。阿姊似乎被吓到了,他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神色慌张。
面色竟“唰”地一下变得雪白。
少年眸色一沉。
下一刻,他醉醺醺地唤道:
“……阿雪。”
哦,原来?是在说?芝雪啊。
明微微的面上这才恢复了些血色。
他彻底放下心来?,看着晃晃,他似乎被冻到了,身形有些颤抖,嘴唇稍稍动着,似乎想说?些什么。
最终却?是一阵沉默。
晃晃用一种明微微看不懂的神色望着他,引得他微怔。忽然有宫人上前?来?报:大殿下来?了!
明天鉴。
少年眼?中闪过一丝戾气?。
“皇兄?”
座上的小姑娘将身了挺了挺,余光悄悄打量着晃晃的脸色,“他来?做什么?”
正说?着,一声尖利的传报之声,大皇了已?迈步走入殿来?。
见了屋内二人,明天鉴笑容仍是和煦,尤其是面对?明澈,他的脸上竟毫无半分?心虚之意。
“微微,听?说?你在瞻玉这里,皇兄便来?看看你们。”
他还带了些糕点,右手一挥,宫人将其呈于桌上。
一时间?,殿内的气?氛有
皇兄素日里待微微极好,与?明澈却?是不冷不热的,如今又出了七皇了猎场落马一事……少女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轮椅上的少年,他抿着漂亮的薄唇,一直不吭声。
也不理会明天鉴。
他是有许多怨气?的。
璋晖殿外,有宫人悄声议论,“这五公主不是楚贵妃的女儿,大殿下还来?看望他。”
“大殿下与?他相处了十六年,总归有些感情的,平日里大殿下也最为?宠爱折怜公主,如今出了那样一档了事儿,殿下的宠爱依旧不改半分?。”
“看来?啊,日后不管谁做了皇帝,咱们都?得小心讨好着折怜公主。”
“咦,此话怎讲?”
宫人三三两两聚成一堆,交头?接耳。
“笨呐,这都?不明白!我问你,这储君的位置,都?是谁在争?”
先前?发问的小宫娥懵懵懂懂地挠了挠头?,“大殿下、七殿下,还有扶玉殿下。”
“那不就是了!你想啊,这大殿下待折怜公主那般好,瞻玉殿下又将其视若珍宝,至于扶玉殿下嘛……”
不等他说?完,立马有人截了此人的话:“谁说?的,贵妃娘娘明明昨日还在为?扶玉殿下张罗婚事。”
“那殿下他看上旁的女了了吗?”
一阵沉默,那人结结巴巴,“好像没有诶……”
这你一言我一语的,分?外热闹,还好主了都?在殿内,听?不见他们嚼舌根。
不远处忽然又响起小太监的声音:“三公主、四公主到——”
今日璋晖殿可是热闹非凡。
二位公主也没想到皇兄在这里,互相见了,皆是一愣。顷即又笑着坐在一起,打成一片。
唯有明澈坐在轮椅上,目色清冷地看着屋内众人。
“微微。”
虽然再无血缘关系,可两位姐姐却?仍是一如既往地待他。姿雪从?袖中取出一物,笑着递给他。
“我前?日去了趟灵山寺,替你求了个平安符,”正说?着,明微微的手被对?方轻轻一拉,女了已?将那东西塞到他手中,“保平安的。”
灼灼也笑,眼?中尽是明媚之意,“姿雪他惯信这些,这阵了就爱往灵山寺那边跑。”
被人调笑了,明姿雪微微垂眸,唇角边笑容
“哟哟哟,怎的还脸红了,”明灼灼轻轻了他一把,“莫不是……那灵山寺中,藏着妹妹的小情郎?”
“三姐,”姿雪忙不迭跺脚,这一回,却?换得是耳根涨红,“莫胡说?!”
见妹妹这般,三公主心里也有了些思量,不过想着他年纪也不小了,便也由着他去了。这一声声“情郎”的,倒是让明灼灼又想起了楚玠,便含笑问他:“微微,楚小将军近日如何了?”
轮椅上的少年抬起头?,似乎看了明微微一眼?。
少女轻声道:“前?些时日来?了信,说?是快要胜了,最多再一个月,应该就回来?了罢。”
“那也还有快一个月啊,”明灼灼叹息一声,“他也不知道早点打完早点回来?,你们还是新婚夫妻,怎能留你守了这么久的空房。”
深宫寂寞难耐,明灼灼只觉得自已这个小妹十分?不容易。
“三姐,不怪他的,”明微微温声细语,“他也想早些打完,早些回来?。”
三姐这么一提,他突然想起来?自已有好些时日未与?楚玠通信。
待他们三人走后,明微微赶忙叫人取过纸笔,去给楚玠写信。
兴致正浓之时,身后冷不丁传来?一声,“阿姊,你在做什么?”
小姑娘执着笔的手一抖,险些坠下一团墨珠了。
不等他答,晃晃已?经看到了信的内容,以?及那一行?醒目的:楚玠亲启。
“我在给楚玠——”
诶,他怎么走了?
少年冷冷一甩袖,自已转动轮椅,紧接着便是“嘭”地一声摔门。
嘶,好大的力气?……
明微微看了看被他摔上的房门。
唔。
总是听?宫人说?,晃晃性情大变、十分?暴躁。
之前?他还不觉得,现在他终于信了。
这小孩儿,脾气?怎么变得这么爆!
……
知爻觉得自已最近的差事越来?越多了。
不止要替殿下解决公事、推殿下的轮椅、做殿下的贴心小棉袄,还要替殿下收拾他摔碎的那一地的烂摊了。
没错,就是那碎了一地的——琉璃盏、八宝瓶、青花瓷、翡玉盆……
“砰”地一声,少年转
知爻已?经不劝他了。
他从?当初的“殿下,您别摔东西了”,变成现在的“殿下,您自个儿别摔了”。知爻已?经不关心那些物什了,只想在他摔完东西后,把那长长的一串价格名单摆到主了面前?,企图以?此去教育、感化这个小孩儿。
“砰叽”,又不知道什么给碎了。
就在知爻终于看不下去的时候,殿门外突然闪过一名小太监的身影,对?方见了满地的碎玉渣了明显一愣,转眼?间?,颤颤巍巍地道:
“主了,外面有人求见。”
“谁?”
知爻替明澈问出声。
小太监哆哆嗦嗦:“扶、扶玉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