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入了夏,午后的太阳炙着,令内室有些闷热。沈茹兮翻来覆去,难以成眠。
忽地,她坐起身来,掀开刚换上的茶白色纱布帐子:“你说桃儿,莫不是对邵清有了心思?”
菱姑坐在矮几旁,正飞针走线着,闻言略略缓了动作。
“我看她像是还没开窍呢。”她抿嘴浅笑,“不过,约莫也快了。”
沈茹兮眸光转深,闪过沉思。
“邵清这孩子,是个好的。虽说身世凄苦,眼见着考完科举,就能支撑起门庭了。”
菱姑意会地点点头。
“我是万不放心让她们出去的,可依荷儿的性子,恐怕越是拘着她,她越是想方设法地要偷溜着去。”
“有阿浩和阿焱陪着,应是无碍。”菱姑看着手里的绣花针,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中泛起一丝冷意与不甘,“已经熬了十几年,何苦连她们也要躲躲藏藏的过活……”
沈茹兮的手忽而一松,纱布帐子复又落下,将她神情笼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看不真切。
转日,沈茹兮瞅了瞅花朵般的一双女儿,在心头叹了一小口气,道:“上私塾快一年了,自个儿的名字会写了吧?”
女孩点头如捣蒜:“会的,我写给娘亲看。”她很快走向桌边,缚起袖子,磨着墨。她的小手柔软,指甲是健康润泽的粉色。而后,她像模像样地提笔、蘸墨,在干燥洁净的桑麻纸上,认认真真写下了“李荷”二字。
筮州的官道平坦而开阔,道路两旁被翠绿色的麦浪覆盖。
一辆青帷马车吱吱呀呀地驶过。
李荷神情雀跃地将帘子掀起一角,探头张望。沈浩与沈焱坐在车辕处,一人执鞭,一人嘴里衔着根草茎,半仰着头,闲闲地看天上漂浮的云朵。
斜阳向晚时,马车施施然停在绂云山脚。
百川书院重视学子们的学业,然生活管束不甚严格,白日无课时,可自由出入书院。戌时三刻落锁,不可夜不归宿。
一名书生抱着卷轴往里行去,忽闻一道男子的温和声音:“能劳烦你帮忙叫个人吗?”
书生顺着来声处瞧,见是一名眉眼端正的蓝袍青年,遂颔首应了。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月白色襕衫的少年朝门边走来。彼时夕阳低照,浅淡的金色浮动,将他如松如竹的身姿笼在了一团光晕里。
“沈三叔。”
沈浩弯唇点了点头,以作回应。等在树下的马儿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
少刻,头戴幕篱的纤细少女下了马车,脚步轻盈地走向这边,帽檐垂下的一层薄纱随着夏风款款而摆。
韩邵清微微闪了下神儿,少女拎着的一只小包袱就已递到了他手中:“邵清哥哥,许久不见,你在这里可好?”
包袱的触感软绵绵的,他的心也莫名一软:“嗯。”
她伸了手指撩开轻纱,一双澄澈若水的眸子望过来:“明日与我们一同去看赛龙舟吧?”
韩绍清的神情里有一瞬的怔忪。数月未见,她的眉眼好似又长开了些,唇边漾着浅笑,宛如出水芙蓉。
于是,他本想说的那句“我得读书”默默咽了回去,换作一字:“好。”
暮色之中,马车缓缓穿过瑶城古老而巍峨的城门,往东街的银月客栈驶去。屋舍檐下的灯笼被逐一点亮,淡红的光洒在来往行人身上,勾勒成一幅祥和温馨的街景。
沈焱把睡熟的李荷从马车里抱出,慢慢走入客栈,李桃与沈浩跟在后头。
大堂里比较开阔,散落有致的摆放着几套竹制桌椅。陶掌柜正懒洋洋地拨弄着算盘珠子,余光往大堂掠过,眼神一闪。
“马车里有桑葚酒。”沈浩看向忙碌着的店小二,“这次带得不多。”
他笑嘻嘻地应道:“好嘞,沈爷您放心!”说罢,手脚利落地擦完桌子,抹布往肩上一搭,朝着停靠马车的地方去了。
后庭中,陶掌柜提着一盏灯笼,神色动作里满是殷勤:“慢点儿,当心脚下......”
沈焱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我们又不是不认得路,别这么明显成吗?”
陶掌柜扭过头来,又瞧一眼他怀里的李荷与走在后面的李桃,不妨抬起衣袖,抹着眼泪。
李桃眼神中流露出不解的光。沈焱无语,将李荷抱稳,踏过一座木桥,走向隐在繁茂花草之中的一片小楼。
翌日,燕雀在树枝间欢快的跳跃着,偶有啾啾声。几人在小楼里用着早膳。
李荷着了樱草色掐花儒裙,梳了双螺髻,玉雪可爱。而李桃穿的淡绿色水纹褙子,发上并着两枚小簪花,清雅脱俗。
沈焱剥开缠着绛红细绳的小粽子,递了过去:“荷儿,这都第五个了,近日又胖了些吧?舅舅这把老骨头已经快抱不动你了。”
李荷一边咬粽子一边含糊道:“焱舅舅,请问您芳龄几许?看起来一点也不老啊。”
李桃差点儿被粽子呛住,缓了缓,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她的额心:“焱舅舅并非女子,不能这么说。”
沈焱摸着下巴,正儿八经地回溯了一番,未果,遂问沈浩:“哥,我今年几岁来着?”
沈浩慢条斯理地剥着一只白绳的小粽子,“大约二十有六。”
他倒吸了一口气,诧然看向李荷:“荷儿还未满十岁吧?同你相比,我的确已经老了。”
李荷仰起脸,冲他弯了眸子:“不老不老,您依然英俊潇洒,是我们村里最受姑娘们欢迎的单身汉!”
沈焱:“......”
巳时,怡瑞轩。
此楼朱甍碧瓦,飞檐斗拱,是不少达官显贵时常光顾之所,也是许多读书人附庸风雅之地。若临于窗边,抬目远眺,便能鸟瞰几近大半座城池。黛瓦小房,朱门大院,在四四方方的城内摆列有序,绕在城郊的河流犹如一条碧色的带子,蜿蜒着淌向远方。
李荷双手扒住窗框,探了头往外看:“这儿太远,为什么不靠近些?河边有好多人,还搭了看台呢!”
沈焱踱过去,遥遥一望,只见河面上几艘龙舟蓄势待发,两侧的人们有观看龙舟争渡的,有摆摊卖甜品和香引子的,蜂拥蚁聚。
“这阵仗,果然跟陶叔说的一样,人也太多了。”
远处传来一声锣响,霎那间,龙舟犹如离弦之箭倏地射了出去,岸边的人群沸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