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俊秀沉静的面庞在蒋氏脑海中浮现出来,她慢慢颔首:“他如何了?”
“韩公子如今杏榜有名,我们公子不仅与他交好,昨儿还为他千金一掷,下了重注!”
“竟有此事?”
“公子不仅把别院让给他住着,还巴巴的送去了不少物件,其中有两条上品的徽州墨,一刀澄心堂纸。”画萍递过去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那韩公子确实长得极为俊俏。您说,咱们公子不好女色,会不会好的是……”只差把男风两字说出口了。
芩香眼睛越睁越大,按擫的动作也停止了。
蒋氏忽地一阵惊疑掠过心尖,忙吩咐道:“打发人去看看,砚儿今日休沐,在院里头还是出去了?”
一盏茶功夫过去,下人过来恭敬地垂着首道:“禀夫人,公子巳时出门,现在应当在聚仙楼里,宴请韩绍清公子。”
蒋氏陡然站起身来,感觉全身的血似乎都涌到了头上,异常眩晕。
苓香见状不妙,迅速扶住她,朝外喊道:“快,快去请大夫来!”
裴府有如鼎水沸腾,乱了半日。
裴太傅从朝中议事回来,得知事情原委,只道了句:“荒谬!”并罚了始作俑者画萍三个月的例钱,勒令府中众人不得再谣传此事。
月已中天,阒然无声。
蘅芜居。
“我连侯府世子都不敢面见,竟要当着圣上的面应考。”一个身影恹恹的伏在案上。
“到了如今这一步,若就此畏怯,无异于让十年寒窗付之东流。”他走到油灯旁,把灯芯拨亮了些,“什么都别再想,只想着你阿姐吧。”
“绍清兄,你是如何做到临危不乱的?”
“我一介书生,出身微末,孰知在他们眼里竟价值千金之重。每每思及此处,便再也乱不起来。”
“……”
殿试。
皇宫之内,廊腰缦回,檐牙高啄。
考生们换上青罗缘边的广袖斓袍,手持槐木笏,依次走入金銮殿中。
直至午时,司礼监官将挑选过的试卷呈上御案,并在一旁伺候笔墨。
一袭明黄朝服的皇帝提起御笔,亲自批阅。大殿内异常安静,只闻间歇的翻阅纸张的声响。
“贡士韩绍清、祝蘅上前来。”曹公公略尖细的声音显得振聋发聩。
他端直着上身,步履沉稳的走到御案之前,与祝蘅一齐俯身跪拜道:“吾皇万岁。”
“免礼,平身。”
祝蘅已经五十有一,起身时略微迟缓,身子倏地有点倾斜。须臾,旁侧一只手臂伸来将他扶了扶,免去了殿前失仪。
“最后一道有关河防的策问,你俩的见解与其他人大相径庭,且为朕细细道来。”
韩绍清与他相视一眼,轻微点头,语气平缓着道:“学生认为,治水之道在于,堵不如疏,疏不如引……”
接着,祝蘅对他的观点做了补充,并且更进一步,提出了几条利国利民的策略。
皇帝听完,龙颜大悦,一连说了三个“好”。
由此,金銮殿传胪唱名,礼部张挂皇榜:
圣上钦点韩绍清为新科状元,授从六品翰林院修撰;祝蘅为新科榜眼,授正七品翰林院编修;宁疏扬为新科探花,授正七品翰林院编修。
三鼎甲游街时,沿途鼓乐喧天,热闹非凡。
骑在马上的少年身穿红色锦袍,风姿特秀,气质温润。引得卷帘观望的小娘子们春心荡漾,高叫着把头上的绢花、手边的小果子一股脑儿的朝他掷去。
祝蘅被“殃及池鱼”,也不生恼意,只是呵呵笑着,还剥了一颗干果来吃。
宁疏扬却是眼神冒火,抬手把飞过来的几粒瓜子拂了出去。
临街的一座适合登高远眺的茶楼上,威远侯世子用扇子指着下面盛况空前的景象,戏谑着道:“古来都说唯有探花郎才貌双全,依我看,这状元郎倒是更为俊气。”
裴砚和白兔在喝杏仁茶,闻言,皆点头赞同。
裴筱立在窗边,观望半晌,悄悄拍了拍发红的脸颊。
忽然,茶楼中飞出好几只五彩缤纷的香囊,天女散花般,都落到了韩绍清身上。他不由抬起头,看到的却是威远侯世子,遂朝他拱手,清淡的笑了一笑。
此举又招来了一番绢花、果子的投掷,以及众女子的欢呼声。
茶楼上的一扇花格窗内,身着色俏绣美人扑蝶轻罗春裳的女子看他良久,唇畔曼曼勾了起来。
琼林宴。
春光明秀,园子里成片的花团锦簇。穿着桂子绿齐胸瑞锦襦裙,系着宫绦的宫女在前头引路,韩绍清等人在后面慢慢行走。
茂密的花树丛中走出一名男子。
引路的宫女微惊,忙曲膝行礼:“三殿下。”
众人一听,也止了步,朝他俯身施礼。
“呵呵,不必拘礼。”
他觉得这话音似曾听过。
前方的人脚下踏着纹金丝的短靴,穿了暗紫色绣五爪金龙的长袍,黑色蹀躞带束在腰间。他再将视线往上移,竟是一张熟悉却也有几分陌生的脸孔。
楚霄容摇着象牙折扇,嘴角勾起一抹笑,对他说道:“韩绍清,又见面了。”
他心头顿时一道惊雷劈过。
琼林苑中列着长长的数排宴几,上面摆放着新鲜瓜果和各类点心。登科进士们纷纷落座,少刻,鼓乐声鸣起,高髻华裳的宫娥开始在庭中翩迁旋转。
皇帝居高望去,忽觉朝廷人才辈出,济济一堂。他对眼前情景很是满意,道:“赐酒。”
宫女们执着酒壶仪态优雅的入场,为他们一一斟上美酒。
渐渐的,在一片杯觥交错中,有不少人微醉,也有不少人来向他敬酒,坐在末席的范莨只能投来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此刻,韩绍清在内心无比感激曾帮他“历练”的沈焱。
楚霄容端着一只夜光杯,缓步走来道:“韩绍清,祝你往后大展鸿图,功成名就。”
“谢殿下。”他执杯起身,以袖作遮,将杯中美酒饮尽。
“我们之间缘分不浅,既有早先的同窗之谊,又恰好在你登科及第时重逢。”楚霄容脸上的笑意更浓,“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来,再喝一杯!”
直到宫里的鎏金铜灯点亮,宴席才临近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