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雨水如甘露,涓滴宝贵。淅沥的雨点打得院中的蕉叶叮咚作响,甚是好听。白潇蹲在檐下,抱着一只狐狸布偶,犯愁的仰望天空。他不喜淋雨,今日原本该去集市买鱼,结果硬是没去成。
李桃披着一件烟绿色的罩衫,松松挽着头发,正缝制着前日未完成的布鞋。伴着窗棂外的雨声,不消一个时辰,一大一小两双沙青色的布鞋摆在榻边,鞋头点缀着几片淡色竹叶。
“潇儿,过来。”她柔声唤道。
白潇搁下狐狸布偶,缓缓走进屋,一副驯良的模样。
“穿上试试。”她把那双小布鞋递到他怀里。
白潇依言穿了,乖巧点了点头:“合适。”
李桃爱怜的摸摸他的脑袋,“个子就这般不长了么?”
“一百年后,大约能长半寸。”
李桃:“……”
白潇把新鞋放回自己屋子,想等晴日再穿,然后撑着他的小油纸伞,漫步去沈浩那里找话本子看。
李桃又捧起一块月白绸缎衣料,手里捏着细针,牵起粉色的丝线,在绸面上绣出一朵朵初绽的桃花。
夜里,雨声依旧。韩绍清看完案卷,慢慢行出书房,回了寝屋。
轩窗半掩,一盏油灯静静亮着。
李桃剥下一串素净的耳铛,垂眸轻声说:“过完这月,我就满十八了。”
他笑意温润,握住她柔荑般的手,带着人到榻上坐了,“俸禄皆由娘子掌管着,这生辰礼可得宽限几日,让为夫好生筹备一番。”
她神情默默,无言良久。
范莨寄来书信,信中叙述了官场上发生的一些琐事。末了,还提到他远在家乡的阿姐产下了一名男婴,言下之意,他已经是做舅舅的人了!欢欣雀跃之情几乎要从信纸里溢出来。
韩绍清面上浮出笑意,借着灯烛的微光,提笔写下回信。
白日,李桃帮他打理书案时,凑巧就看见了这封还未收拾的书信。
申末,韩绍清回到内院,褪了官袍挂在衣桁上,见细纱帷帐垂着,里面的人儿倚在床头,安安静静的。
他走到榻边,掀起一角帐子,视线落在她清雅绝伦的脸上,“怎么了?”
李桃半垂着眼帘,没有说话。
他往榻边坐了,伸手触摸她的额,又道:“身子不适?我去请郎中来看看。”
她轻轻摇头。
“饭做好了。”窗外响起白潇的声音。
堂屋桌上摆着四菜一汤,荤素皆有。
沈浩举着筷子,不免夸赞一句:“厨艺又有长进了!今儿刚得了一套九尾狐仙的话本子,你先拿去看吧。”
白潇捧着白瓷小碗,心里偷乐。
韩绍清侧眸去看,她只喝了小半碗笋汤。
一弯月芽儿挂在深色天幕,眨眼的星子将它围绕。
楠木镜台前,李桃抬手绕到脑后,把簪子轻轻抽出,一头鸦青发丝宛如瀑布般落下。
韩绍清将房门关好,慢慢走近,手臂环过她尺素般的细腰,道:“若有什么事,好歹跟我说说,莫要闷在心里头。”
她伏在他的胸膛,声音轻若游丝:“我想给韩家生个孩子。”
他神情倏地一怔。
“你,不想吗?”
气氛沉默了许久,他缓声说:“自从娶了你,便觉此生再无遗憾。生孩子很累,很疼,还可能威胁到性命,我不想让你犯险。”
她听得心酸又难受,忆起往昔的事,不经意间,双眸被泪盈得迷滂一片。
韩绍清胸口涌起一阵短暂的心慌,俯身去吻她的眼睛。泪水咸咸的,凉凉的,他不由得轻哄道:“娘子,莫再哭了。”
白潇在芭蕉下竖着耳朵,沈浩的身影一霎掠过,迅速把他捞走。
烛火照得一室朦胧,她缓缓抬头,眼底有什么揉碎了,但在看着他时,依旧滟滟闪着光。
他忽然明悟了。
“把书给我。”他的呼吸羽毛般落在她的耳畔。
李桃微怔,细声问:“什么书?”
“你嫁妆里带来的。”他语气微微顿了下,“我不会,得学。”
李桃蓦然想起,出嫁之前,菱姑偷偷往嫁妆里塞了本小册子,让她过个一两年再看。到苍州后,她整理箱笼时,不巧瞅见了它,好奇的翻开,只看了那么一两眼,就脸红耳赤,慌慌忙忙扯了几团衣料来,把它掩藏在箱笼最深处……
此时,她脑海中走马灯般闪过小册子上的画面,双颊浮出红晕,娇羞的推开他,转身奔入细纱帷帐中。
良久,内里传出细若蚊吟的声音:“镜台底下,那只箱笼里。”
韩绍清神色端然的找出册子,就着烛光一页页的翻看起来。春夜静谧而安详,衬得翻书的声音格外明显。
帐子里的李桃脸颊愈发灼热,扯过薄衾把自己包裹住。
没多久,书页声暂歇。她听见脚步渐近,接着,身上的薄衾被揭开,面前是他清隽温润的眉眼。
烛光透过纱帐,映得她一张脸桃腮欲晕。
他伸了手,有些生疏地解开她烟绿色的外衫,露出里面的月白绣桃花肚兜。他的黑瞳与她莹然的眸对视,稍后倾身过去,温热的唇一点一点覆过她的眉梢,她的眼角,她的面颊,随后覆上了柔软的唇。
她慢慢闭眼,微微颤抖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月白绣桃花的衣料彻底松散,与素布里衣一同斜坠,落在榻侧。绣着鸳鸯戏水的枕面被压皱,他与她的发丝交缠在一起,薄衾之下,承载着柔情缱绻。
明烛渐渐燃尽,一点豆大的火光浮在铜盏的残蜡上,忽而明灭。
翌日,阳光透过窗棂,暖暖的漾入室内。
李桃睁开迷茫的眸子,许久才缓过神来。
“您醒了吗?”白潇端了一碗冰糖银耳粥进来,小心的放在几上,“他让您多歇息,少做针线。”
帷帐内,李桃脸颊微热:“辛苦潇儿了。”
他忙摇头。
被褥新换了。她拿出小绷,刚刚绣出几根兰草叶子,又搁下了。整个人仿佛精神恍惚,但又不像是生病。
白潇瞄着她欲言又止。午后,他踱去了外院。
沈浩只管揉他的发髻:“小孩子家,别管那么多大人的事儿。”
白潇陷入沉默。因为生得这副模样,他们都把他当作孩童,殊不知他已经一百多岁了……
傍晚,暮色晕染着街巷与屋脊,宛如一幅宁静的水墨丹青。
他的步伐比往常略快,穿过内院进屋,见她娴静的坐在楠木镜台旁,头发松松绾着,换了一身素色罗裳。离近了,能看到她领缘交错出细白纤长的颈,衣襟绣着淡雅的绿萼梅花,无端添了一股动人气韵。
他低下身,把她拥入怀中,虽未言语,但神情中刻满了珍惜。
被淡淡的松烟墨味道包围住,李桃心里异常安稳,嘴角渐弯,一如既往柔柔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