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荷这一觉,竟自睡到了第二日的申时。
她抬起指背,轻轻揉着眼睛,忽然瞄见侧边的小几上,放着一碟黄澄澄的枇杷果子。
昑涵的声音透过屏风传来:“荷姑娘若是醒了,容婢子为您梳洗更衣,好去怡春居用飧。”
已经这个时辰了……李荷连忙爬起身来,就着铜盆靧面,接着换上一身乳云纱半臂薄衫和散花水雾绿草裙,由她绾了简单的发髻,轻灵奔出了院子。
“抱歉,我起晚了。”到了怡春居,李荷杏眸低垂,赧赧然的样子。
苗氏眉花眼笑,拉过她的手,道:“不晚不晚,往后每日都只管这么睡。”
李荷呆愣,苗氏旁边的贴身婢女抿嘴偷笑。
庭院里的草地犹如一张绿色毯子,零星长着一些小朵的花。
鲮鲤卧在榕树的树荫下,悠悠吃着一颗枇杷。虎妖慢慢打了个滚儿,仰躺着露出白白的肚皮,又摇了摇尾,对着树桠上的身影“喵呜”轻叫了声。
程墨单手枕着头,望着缜密盘错的枝叶。少刻,他随意扬袖,抛出一颗黄澄澄的果子,掉落在它肚子上。
老虎很快翻过身躯,低头将其咬起,连皮带核吞了。
原来,不仅是一只好色的老虎,还是一只谄媚的老虎。旁边的程小兜无声讽刺着。
“少爷,夫人让您过去,荷姑娘也到了。”一名小厮恭敬的声音。
墨色的人影须臾从树间掠出,如苍鹰般,在炽白的皎阳下凌空飞去,看得那小厮眼睛发直,内心崇拜之极。
鲮鲤吃完沾染仙力的果子,感觉妙不可言,缓慢钻入一处深邃的假山洞,休眠去矣。
落单的老虎再次被一群婢女包围,她们个个儿眼冒绿光,捋起袖子,似要把它好生蹂躏一番。老虎见躲不过,索性摆出半推半就的姿态,卧着不动了。
李荷发觉府里变得安静许多,用饭时也没人来,这才晓得大家卯末就已动身去了咏城,只有纪萱仍旧留在府内。
“师兄,你为何不唤醒我?”她杏眸里含一丝小小的幽怨。
程墨夹起一块鲜炖虾仁,轻轻扬筷,投入她的嘴里。
“荷荷是巾帼不让须眉,打仗上瘾,想做女将军了?”他语气含了点调侃。
李荷被虾仁噎住。
苗氏以袖掩面,偷笑。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朝廷自会速遣精兵强将前去应敌,毋需你身先士卒。”程墨又往她嘴里投了一块虾仁,“待到跟岐丹打完这场仗,想必国库也耗空了,不仅补发不了军饷,没准儿程氏还得倒贴银钱为表兄重筑东宫,想起来真是一笔赔本买卖。”
他不提还好,一提这事,程旭川顿时心口发痛,脸色也青。
李荷一听,连忙吞了虾仁,问:“东宫怎么了,太子殿下还好么?”
“宫殿和宫人都被楚霄容放火烧了。表兄两人藏在密室里,倒是无恙。”程墨往她嘴边递了一勺鲥鱼汤。
李荷杏眼一瞪,忿忿的咽下鱼汤,“既是廑康王做的坏事,理应由他来赔!”
程墨手里的青瓷勺子稍稍一顿,随即用赞同的语气道:“这个主意不错,稍后便让雕鸮传书到京城韩府。”
“啊?”
“信上这么写,若你钊舅舅夜里闲暇了,不妨去廑康王府串个门,将里头的奇珍异玩、隋珠荆璧悉数取出,搬进程氏布庄。”
李荷:“……”
程旭川抬起微妙的眼神看他。
“待时机恰当,再把东西运出京城变卖,统统折成银两,也好弥补这场叛乱给程氏酿成的损失。”他说完,继续舀起鱼汤来。
天边浮着霞色,风里也褪去了几分暵热。
回了兰墨轩,李荷捏住他的一片衣角,仍在娇娇软软的念着:“听说岐丹国的人豹头环眼,凶神恶煞的,极难对付。焱舅舅,小侯爷,还有桑庄主和芸姐姐都去了……”
程墨执起她莹润饱满的指尖,慢慢摩挲着,“有的男人骨子里总想着长风破浪,一展鸿鹄志,另两个又是在调风弄月,你跟着作甚?”
“……”李荷说不过他,杏眸微垂,轻轻抽回手,拈了一颗小几上的枇杷剥起来。
程墨总觉得,保不住哪日她就要偷偷溜到战场上去,横扫六合,剑荡八方。于是,他心下无奈的往拔步床躺了,兀自阖上眼眸。
李荷剥好了枇杷,轻咬一口,余光里始终装着他白玉雕琢的脸孔。又过了会儿,她一连吃掉好几颗,就着屏风外头花梨木三弯脚架子上的铜盆净了手。
适才绕回到里间,见他似已入寐,李荷心头没来由的一颤,忙爬上榻,缓缓伏了身子,脸颊贴在他的胸口,静听胸腔里传出一下一下的心跳声。
“程墨,我听你的。”她声音虽极轻,却缠而绵,犹如线团儿绕在他的耳畔,“只要你平安无事,无论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修长如玉的指骨攀上柔韧的纤腰,一股力道带着她侧身一翻,倏忽光影旋转,李荷落在了缠枝暗纹的烟罗衾上。
他双手撑在她身子两侧,凤眸深幽似海,道:“把以前的话,再对我说一遍。”
她眸光撞入他的眼里,一霎被勾得神魂震荡,以至于凝脂般的肌肤之下,隐约透出一层胭脂之色。
“程墨,我心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