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崖上的密林处,一众甲士被黑蝎精充满巨力的尾刺扫得东横西倒,哀嚎连天,惊起飞鸟一片。少刻,它霍然张开大口,把四处弥漫的毒瘴尽数吸入腹内,趁着卯初的蒙蒙天色,化作一团浓黑色旋风,朝着城池的方向席卷而去。
沈楠、沈焱等人紧跟其后,但凡有守军冲上来螳臂当车,黑蝎精就喷出一口浓稠毒雾。对方猝不及防之下,被熏得头脑眩晕,身子麻痹,成片成片的栽倒下去……
于是,沈楠与斗志昂扬的一群少年们几乎兵不血刃,便从城门长驱直入,到达宫阙。
园林里种着花与树,朝曦从交错的枝条间漏下,落在还未来得及掩埋的少女身上,泛出一种失却生命力的惨淡白色。
“整个园子埋得都是,君上说可以当做花肥……”内侍缩在树干底下浑身战栗,一根铁锹歪倒在浅草上。
沈钊低头看着女子尸身,周身散发着冷气。
几名穿茄紫偏襟长褙子的宫女瑟瑟伏在泥土地上,颤声说着:“自从君上被老虎精咬伤之后,性情变得极其暴虐,夜夜皆要召幸处子之身的美貌女人。后来渐渐宫里没人了,他便派人去民间搜寻,奴婢们因家中有父兄在朝为官,这才侥幸躲过……”
“是我做错了,不该废掉他一只手臂。”李荷褪下绣金羽缎披风,弯身给女子盖好,“我应当早日送他去地狱,把铁树铜柱,刀山油锅都尝个遍,叫他下辈子也不敢再作恶。”
内侍和宫女们筛糠似的,抖得更厉害了。
程墨立在高处的枝桠上,俯视这片园子,双瞳骤然滑过一抹紫光。
半透明的女子怨灵挟裹着黑气,接连从土里钻出,涌向树根旁的阴影处,恣意漂浮着,游荡着,在这个汇聚颓靡奢华之地,宣泄她们的苦命、凄凉与不甘。
看来,正悟得来一趟了。否则时日一久,此地必成凶煞。
日头悠悠上升,淡金色的光芒透过薄云,散落在这座古老沧桑的国度。
百姓们一觉醒来,就被国君病逝,月曦公主继位的消息震撼住了。接下来,朝中不论达官显宦,或是末职细吏,皆在极短时间内遭到了审判清算,各项律例也很快除旧布新,实在引人遐想。
一场蒙蒙的斜风细雨后,到了登位那日。
月曦公主没有乘坐肩舆轿辇,徒步缓缓走在通往宫殿的大街上。
两侧的芸芸众生静静观望。
早春的日光粼粼,耀着她发间的嵌青宝石双鸾点翠步摇,一双莹泽的美眸之下,又以轻纱蒙在素白姣好的脸颊,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身穿双层广绫鸾袍,披着茜纱长帔,整个儿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
随行的少年护卫们也不摆那些趾高气昂的姿态,还道可以与她说话。
一名葛布衫子的糙汉大着胆子上前,说:“敢问公主,以后丁税多少?田税几何?苛捐杂税……”
小筠儿语气认真:“没有。依照刚颁布的律例,自今年起,藤月免税十年。”
糙汉瞪大双目,其余百姓亦纷纷激动起来。
“目前城池内外兵力空虚,凡是愿意从军的,每人可领二十两金,往后按月还有军饷发放,注意一户只能出一名男丁。”
话音一落,那名糙汉立时往募兵处狂奔而去,追风逐影般,生怕被别人抢了名额。紧接着,又有许多男子陆续朝着那个方向跑了去。
仪仗继续走了没多久,一名书生模样的布衣青年躬身作礼,说:“鄙人祖父是前朝重臣,因不满君上所为,犯颜进谏,被贬为庶民,三代以内不能科举……”
小椿儿笑道:“今年春试放宽,还增设了科目,无论贫富贵贱,只要满腹经纶,亦或能力出众,皆可参加。你先去找陶丞相,把名儿报上。”
书生眼睛一亮,连忙作谢。
她再度朝前行去,眼见接近宫门,一个衣衫破烂的男人突然跪倒在地,于是步履一顿。
男人手里捧着一只缺口的陶碗,头埋得低低的,依稀可见肌肤枯黄,脸有菜色,嗓音也如破锣一样涩哑难听:“公主,赏点儿吃的吧,小人全家都快饿死了。”
一个少年把烙饼递到她手中。
走在队伍后头的沈焱忽地瞄了一眼,自言自语:“那个要饭的,为啥看着有几分眼熟?”
沈钊顺眼望去,见她微微弯着腰,把烙饼放入那只破碗中。男人缓慢抬起脸来,唇角挑起一丝诡异的笑。
他顿时面色剧变,疾风一样掠去,然而男人手中三寸来长锋利的羊角匕首,已经抵在她细致光滑的脖颈,陶碗在芙蓉祥云的绣鞋旁炸成了一地残渣。
“若再靠近半步,她就没命啰。”
沈钊倏然止住身形,指骨用力得几乎要把刀柄捏碎。
“公主被歹人挟持了!”百姓们惊呼着,街面凌乱不堪。
如许嘈杂的境况里,一道附加过灵力的清亮女声传来:“大家莫慌,也别害怕,月曦公主受仙人庇佑,不会有事的。”
众人循声仰头,只见一身浅青素绫长裙的女子仿佛自天外飞来,在虚空中步步莲花,而后悬浮在脏污的男人跟前。
“仙人呐……”男女老少被这场景震惊,不觉陆陆续续的伏身跪拜。
“你是谁?”李荷清澈的眼眸看向男人,“为何要这么做?”
“我倒想问问你们,当初为何要赶尽杀绝?”他死死攥紧女人的手臂,匕首割破了她颈间的皮肤,拭出一道浅浅血痕。
沈钊脸色冷冽如冰,捏紧的骨节隐约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