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宁闻声回头。
看到少年通红的眼眶和那只依依不舍拽住自己的手，她冷冷地扯了扯唇角。
“六皇子这是做什么？”
谢迟欲固执地将手指钻入她的指缝，指节用力到泛起青白，望着池宁的目光满是害怕被抛弃的惶然不安和恐惧。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少年的嗓音好似幼犬哀哀的呜咽。
“我会乖乖听话的……求长公主不要走，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
池宁用力抽了抽手，对方却以柔弱外表完全不符的力度禁锢着她。
“长公主！您不是都答应我了吗？！”
“我什么都能做……什么都承受得住，迟欲自小在闲言碎语下长大，不懂礼教规矩，也学不会太监哄得主子喜笑颜开的办法，方才若是有哪句话说错了，惹您不开心了，我通通收回……可以吗？”
谢迟欲的眼睫颤动着，眸中雾气氤氲。
池宁深吸一口气。
“你是不是忘记自己肩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了？”
谢迟欲身体一僵。
苍白的唇色像是因为失血过多，又像是被她吓到。
池宁牢牢盯住面前的少年，说道：“你应该知道本宫的风评极低，但放浪形骸正代表了我不喜拘束，更讨厌被人强迫。”
她站在原地不动，可话语却像是在逐步逼近，冰冷的眸光透露出满满戏谑之意。
“更何况六皇子难道觉得，和本宫睡上一觉，便能够缔结牢不可破的关系吗？”
“很可惜，在我眼里睡过的男人如同一件穿过的衣服，随时可以换掉扔掉，反而是挂在天边碰不着的月亮，更令我魂牵梦萦。”
“连国师都懂得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谢迟欲僵在原地。
他垂下头去，分辨不清脸上的情绪，只有晶莹的泪水顺着下颌一滴滴砸在锦被上，将寂静的夜色好似也搅弄得泛起微澜。
他不再吭声，但这幅模样看得人心都碎了，只想赶紧抱住他哄哄他。
可恶。
纵然知道对方是演的，但池宁的良心还是忍不住痛了一秒。
她吐出一口气，面无表情的伸手推他。
“松手。”
谢迟欲低着头没有反应，只有手指微微用力。
池宁叹了口气：“六皇子不松开手，本宫怎么为你包扎伤口？”
少年愣了愣，猛地抬起头来，脸上带着愕然和懵懂。
池宁俯视着他，这回语气软了一些。
“伤药和纱布都在外间，你躺好，我去拿。”
她转身要走，却没想到谢迟欲握着她的手咕噜一下翻身下床。
少年胡乱汲着鞋子亦步亦趋的紧随在她身后，像条离不开主人的未断奶的小狗，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泄露了主人轻快的心情。
池宁回头瞪他一眼，少年反而抿着唇露出一个羞涩单纯的笑。
她心中一阵恶寒，连忙快走几步，少年踉踉跄跄跟上来，连不小心扯到伤口之后，也一边“嘶”的倒吸着冷气一边紧追不舍。
池宁暗骂一声自作自受，却没有将命令交给侍卫，反而遛狗一样牵着受伤的谢迟欲在屋里转了一大圈。
“过来，别动。”
池宁坐到床边，示意他坐下。
谢迟欲依依不舍的松开她的手，但坐得离她极近，几乎到了抬头便可以亲上来的距离，小声说了句。
“麻烦长公主了。”
池宁的动作并不轻柔，上个药都上得仿佛在下毒。
每一次触碰都像在试探对方的忍耐极限。
药膏的刺激让他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但谢迟欲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是紧紧咬住了下唇，将呜咽吞回了喉咙里。
池宁垂眸上药，却没有错过少年偷偷落到她脸上的目光。
她冷不丁抬眼，对方立即像做贼被抓住了一般瞪大眼睛，心虚的慌忙挪开视线。
少年表情一本正经，苍白如玉的耳尖却悄然浮现一抹薄红。
池宁：“……”
这叫谁能分清她和谢迟欲究竟谁是二八少女？！
包扎好伤口，谢迟欲又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
少年嗫嚅着嘴唇，又用那种被雨淋湿的小狗一般可怜的眼神望过来。
“长公主……”
他刚开口，便被敲门的声音打断了。
侍卫端着水盆进来伺候池宁洗手，谢迟欲盯着两人的动作，焦躁不安得像是被入侵了地盘。
即便一只肩膀被包成粽子，他也要顽强的用指尖去抓池宁的衣角，就差龇牙咧嘴冲外人低吠威胁滚出去。
池宁面无表情看他：“做什么一直这幅模样，活像是我欺负了你。”
谢迟欲赶紧道：“擅自夜闯长公主房中是我的错，长公主教训得是，迟欲会将长公主的一字一句都铭记于心，但若是给我重来一次的机会，不管是受伤流血还是被唾骂驱逐，我也依旧想要更靠近长公主一步……”
女人打着哈欠听他细数自己的罪名，即便听到他死心不改，也只是懒洋洋点点头，掀开被子自顾自躺了进去。
“睡吧。”
谢迟欲喋喋不休的话一顿，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
他不敢问，也不敢动，坐在床边呆滞半响，才一边小心翼翼瞅着池宁，一边慢吞吞将自己挪进被子里。
直到只露出一双青涩未褪、略显幼圆的眼睛，依旧盯着女人的侧脸紧紧不放，警惕着下一秒被喜怒不定的主人踹下床。
池宁闭着眼睛说道。
“六皇子不是很会撒娇吗？怎的现在不说话了？”
被子遮住了少年的表情，但可以窥见他细微弯起的眼睛，喜悦之色溢于言表。
谢迟欲跃跃欲试：“长公主想听我撒娇吗？”
池宁连忙拒绝：“闭嘴，我不听。”
她阖目养神，把对方当成空气，少年只占据了一小块地方，平缓的呼吸声细弱到几乎听不清，但存在感却强烈得令她不敢放松一丝心神。
上辈子杀了她的人就在枕边，叫她如何能够安眠？
夜色渐深，窗外连蝉鸣都已停歇。
万籁俱寂之时，少年身上浅淡的药香却逐渐靠拢，他勉强支起身体，微凉的唇轻轻在池宁颊边一碰，用气音道。
“夜安，愿您今夜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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