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
十一月天已寒,却未降雪,故在立冬之时,白清教黎谢画符。
画符仅是看着简单入门罢了,否则也不会有符修的存在了。
只不过那快成几千年前的事了,如今修士所会的仅是几道简单基础的符咒。
提笔蘸墨,符纸铺平,写下“落雪”二字,一气呵成,一张落雪符便好了。
一张落雪符,可改自然之力,在如今的修士看来可是至宝,但对于七千多年前潜心钻研符箓的符咒奇才云清老祖而言,不过随手逗人的。
二指夹持,一声落雪,落雪符瞬息自燃,化为飞灰飘浮空中。
仅片刻便是初雪急降,纷纷扬扬。
一时兴起,白清问道:“白雪纷纷何所似?”
为便于观雪,他们特意在无栏廊中铺毡置炉摆桌。
黎谢一转首,看到了抬眸视雪的白清,肯披大氅手抱暖炉了。
白清总是喜欢垂眸,星海半显不露。
他不答撒盐空中差可拟,也不道未若柳絮因风起,却说:“莫如杏花乘风飞。”
这一句,倒是古怪得很。
白清轻叹一声,头也不转推砚盘至黎谢面前,道:“写吧。”
正欲给白清剥荔枝的黎谢一顿,又转向了葡萄,说:“不急。”
葡萄是青皮,酸甜可口,只是有籽罢了。
白清不语,盯着秘色瓷莲花碗中已去皮无籽的青色果肉,晶莹剔透欲与秘色瓷莲花碗一争高下。
两百年前黎谢给白清剥葡萄,两百年后池玖忆给白清剥葡萄。
两百多年,不变的只有不吃紫葡萄的白清。
一盘青葡萄剥完,黎谢才肯用手帕擦净指间的汁水,但又不提笔,拿起雕花银叉夹块果肉,便送到白清跟前。
白清叹息一声,转首一伸颈,含住了葡萄果肉。
黎谢不急,白清也不急。
画符先要领悟,领悟不到其中的奥秘,写得再多也只是废纸一张,不然符篆如此易修,早有人写下成仙符飞升成仙了。
先让黎谢感受,感受落雪的奇妙。
转首看雪,白清单手支头弃了暖炉,嫌太热了。
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
梨花入眸中,云汉映孟冬。
黎谢喂了白清一块果肉,自己又夹起一块来尝,平静道:
“不够甜。”
但对于白清而言,已是甜得齁住了。
占到白清便宜了,黎谢终于打起几分认真提笔写符。
托腮看黎谢写符,白清还时不时夹起块葡萄吃,倒也悠哉悠哉。
只是符纸写废十来张了,黎谢还来写出一张有用的落雪符。
“你这般是没用的,”白清放下雕花银叉,道,“伸手。”
黎谢立即伸手,生怕白清反悔。
只见白清伸手,抓住他腕子便往外伸,纤秀的手紧贴在他手背处,令他不自主地张开手。
“用你的手去接雪,去感受雪,感受这场落雪给你的感觉。”
白清在黎谢膀轻声道。
黎谢努力去感受了,却只觉白清的手好生冰凉,白清不该扔了暖炉的。
“想到了什么,你的脉搏太快了。"”
黎谢想到了什么?
他想到雪地上了,白清与他共躺于大雪中,他一抬首,便能够到白清的右肩。连发丝都缠在了一起。
伸手,十指相扣。一侧眸,见白清在侧首看着他,好似相互依偎。
白清披的是秋波色罩袍,双眼是……
黎谢忽转首看白清,看那双星海的眼睛。
是眼覆薄纱,隐约可瞧见是异瞳,还有蔓延的银蓝色裂纹、盛开的杏花、眉心处的花钿。
“你的眼睛是生来如星汉灿烂的吗?”
白清不曾犹豫:“对。”
“一直如此。”
白清不假思索:“嗯。”
黎谢三问:“那为何你先前要白纱遮眼?”
“是你多疑了。凡灵不可窥视神明的双眼,故才以纱覆眼。”
黎谢再次追问:“那现在又是为何?”
“因你非凡灵,”白清淡然道,“你本为神仙,今生做了凡人,又成了鬼这才得以窥见。”
也对,黎谢已死。
他突然慌了心神。
白清是仙,他为鬼。若无白清,他恐是永远要困于此。
白清可自由出入此,而他不能。
仙寿无尽,阴寿有尽,仙鬼殊途。
黎谢突然反扣住白清的手,慌乱问:“你永远都不会离我而去吗?”
黎谢抓得很紧,却仅不敢伤白清分毫,因此抓得十分僵硬。
白清极耐心,轻声答:“不会。我以杏花为誓,永不离你而去,长伴你左右。”
“一生?”
“好,一言为定。”
飞雪梨花不如杏,不俗不伤雅似风。
黎谢紊乱的气息才得以逐渐平稳,于是白清挣扎要黎谢松手,奈何他不松。
无奈之下,白清只得一张止雪符来停雪,又给了黎谢一张请神符,符咒教学被迫中止。
凡灵可请神,分三式,请神借力,请神上身,请神降世。
白清给的请神符,是一现世便遭天下人争抢的请神降世,可不远千里唤来白清。
黎谢这才略有不情不愿松了手。
暖炉渐熄,白清雪白的衣角已绕过转角,消失在黎谢不舍的眼眸中。
雪停了,风亦止了。
桌上的葡萄早已冰冷,不好吃了。
他望向檐外,似见白清持红梅雪图伞而来,怀抱枝粉梅,逐风踏雪,向他而来,徐徐如风。
红梅雪图伞一倾斜,仅露双唇。
他想他应是吻住白清的,在红梅雪图伞下,他一弯腰垂首,含住白清冰凉的双唇。
那枝粉梅便不管了,插于瓷瓶中即可。
红梅雪图伞被高举,露出白清的脸庞,该是对他说:“落雪了,我来寻你。”
可是白清并未来,因为风未起。
黎谢喜欢有白清的冬日落雪。
白雪压红梅,佳人持伞来。
要有白清,也要有雪。
提笔写下落雪二字,落雪符成。
一念落雪,符纸自燃,白雪纷纷莫如杏花雨。
这时,他睨见了桌上的请神符,“请神“二字写得好似楷书,透着股清风的劲骨和悠闲自在。
眸光微动,黎谢笑了。
风动,有一缕梅芳。
白清睁开双眼,落入了黎谢怀中,是措不及防。
看着被他压倒的黎谢,向他眉眼弯弯的黎谢,白清选择沉默。
请神符不是这样用的!
黎谢却浑然不知船,伸手绕过白清肩头,向檐外的落雪纷纷笑道:“看,师尊,落雪了。”
白清:……,想训人,可是人都喊师尊了,别扭。
他一垂首,白丝滑落肩头,垂至黎谢身上。
他带来了一枝粉梅,掉落在黎谢身旁。
东面与西南面的梅林尚未花开,这枝粉梅应是刚采下的。
白清先行起了身,却是未训黎谢,扯了扯黎谢衣袖让他起来。
“地上凉。”
他一起又开始围着白清转,牵着白清的衣袖,看着白清将粉梅插入青花瓷瓶中。
“你要去哪?”
眸光一转,白清及时将“与你无关”咽回腹中,改口便是一句:“取雪烹茶。”
“你喜欢什么茶?”
“无所喜爱,舒口便喝。”
“我来取雪,你太凉了。”
“无需。”
黎谢可不管不顾了,直接将白清抱起,还记得关门。
“我不管,你是我的,不许受凉。”
正是霜风飘断时,寒鸥惊起一双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