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白清总会莫名其妙出入桎梏之中,也不知为何,空留黎谢等他归来。
冰原之上,北风呼啸,无星无月也无日。
“我好冷啊。”
抬手召清旻,一剑刺下,地动山摇。
冰原出现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长风灌入其中。
召回清旻,取符照明,抿唇便纵身跃入裂缝中。
“我好冷啊。”
咳声溢出,竟掩盖了那声声“我好冷啊”,随手拭去血迹,白清看见桎梏之主。
是个才出闺之龄的少女,面色惨白如白清,左眉眉尾上的一颗红痣黯淡无光,宽大无比的衣袍罩着娇小的身体,拖着一双三寸之足,足腕上铁链已勒入白骨,锈迹斑斑。
那少女仍在哭泣:“我好冷啊。”
长风呼啸轻拂着白清的衣角与未束过腰的长发。他微微弯腰低首垂眸望着地上的少女,眼神中有普渡众生的怜悯。
又或许,他本就是普度众生的神明。
风停了,少女的眼泪滚落下脸庞。
她扬首,绝望问:“你是神明吗?”
她与三千七百年后的林淑,不仅声音命运重叠,还有望向白清祈求拯救的目光。
为何三千七百年后当白清听到林淑问他可是神明时,白清会双眼放空?
是因记忆封印刺痛着他的大脑不让他想起过往的一切,还是他恍然置身于早已遗忘的三千七百年前?
谁也不知。
只见白清蹲下身与她平视,平静回道:“我是,那么,你要许下心愿吗?”
她瞪大了双眼,应是不敢置信。
白清重复了一遍:“我的确是为神明,请说出你的希求。”
“我想,”她哽咽着说出了愿望,“我想离开这里,我想死。”
白清轻叹一声:“神明满足你的愿望。”
冰原坍塌,狂风掀起了白清的衣袖。
他照旧干干净净,不染尘埃。
当年的白清不仅漏过了初静,他还放过了她,三千七百年前的林淑。
三千七百年后的林淑,又是否忆起了三千七百年前的一切?
在冰湖之中,林淑并没有拿清旻剑做什么,而是记忆封印使白清头痛不已。
林淑或许也曾想让白清想起三千七百年前的所有,但她无能为力。
白清已经忘记了关于三千七百年前的一切。
黎谢不喜欢等待,但如果是白清,他愿意等,只要白清会回到他身旁。
投尽手中鱼食,黎谢倚栏看莲池中游鱼。
梅雨霁,暑风和。高柳乱蝉多。小园台榭远池波。鱼戏动新荷。
他与白清相约要于此对弈,却终不见人。
忽有轻风拂面,便感人来。
直身回眸,轻风尽头便是白清。
白清端来了一碗冰汤,酸梅冰汤。
夏日酷暑,唯有冰汤与清风是解药。
黎谢却道:“我等了你一个时辰半盏茶之久。”
换句话说,我想念了你三千九百七十一次。
一碗酸梅冰汤是无法补偿的。
黎谢接过酸梅冰汤,却未先尝解热。汤匙直抵白清唇前,黎谢压向白清。
这是要白清先尝一勺。
白清显然毫不在意,转首抬眸欲启唇,但略显猝不及防又回首。
黎谢没能吻上白清的双唇,他落下的吻与白清脸庞擦之而过,但他微伸舌舔到了白清的耳垂。
后面有颗红痣的耳垂。
将白清压至地上时,黎谢仍是笑着的。
而白清是沉默不语的。
黎谢这是疯了,还是醉了?
酸梅冰汤滴水未洒,唯激起了阵波澜。
“起来。”
黎谢不假思索拒绝:“我不。”
黎谢在嗅白清,嗅白清身上风的气息,一缕杏花淡香,以及方才不知去何处染上的清冽气息。
没有脂粉俗息,没有血的腥气,没有别的花香。
“黎谢,”这好像是白清自从为他更名黎谢后第一次喊他名字,却只是冷静道,“起身,站好。”
黎谢埋首白清肩处,抱紧了白清,拒绝道:“不要。”
死寂片刻,白清才轻叹一声:“冰汤要化了。”
又蹭了蹭白清,黎谢依依不舍松了手。
“谁教你的以下犯上,欺师逆道。”
白清撑起身,半个肩头被暴露在黎谢眼前,白清也不管,仅盯着黎谢。
夏多天燥热,心亦难平静。
黎谢又笑了,莞尔一笑再次逼近白清,轻声道:“梦中所学。”
白清:……
梦?梦神可真与他有梁子?
黎谢靠得太近了,近得一念之间便能含住白清的粉唇,像梦中般。
他想得到一个吻。
只是一夕千念间,白清松了手,身体急速下坠。
若是黎谢没能眼疾手快接住白清,只怕白清早“咚”的一声砸到木板了。
白清眨了眨眼,此时他头后仰,颇为不舒。
黎谢的声音有些咬牙切齿:“你就那么讨厌……”
白清素来穿得严严实实,但他的衣袍早已被黎谢扒乱拽松散了,露出了精致的锁骨。
不过打断黎谢的是白清闭眼轻叹一声,而后伸手抱住了他,双手环颈而抱。
白清在黎谢耳旁启唇,淡淡道:
“欺师逆道。”
他们的关系尚是师徒,黎谢的所作所为本就越矩了。不管身为徒弟的黎谢能不能、该不该、配不配爱上为师的白清,他们的关系仍是师徒,师徒不是眷属。
“不伦不类。”
且不说先为师后为眷属有多违伦理,那他们同为男子又该如何被人诟病?虽说连掌管男男姻缘的兔儿神都有,可男男相恋哪在常理之内?男女相恋广为流传,视为人之本性,男男相恋则鲜为人知,还会落下一句“此乃病也”,是非常情常理常人常识。
“神凡殊途。”
他是来还因果断羁绊的,不是要与黎谢纠缠一生的。欠黎谢的还完了,他就该走了,无意留于此伴黎谢一生。他们道不同,因果不同,命运不同,羁绊不同,终是殊途无缘。
这是最温柔的绝情拒绝吧。
黎谢忽然发觉,他没有抓住清风,从始至终都没有拥有过清风。
依旧是白清主动松手了,略理好衣袍,他端起了冰汤。
酸梅冰汤已成酸梅汤水,水早化了,可能是因黎谢心甚不悦吧。
白清端起瓷碗便走,许是要处理了这白瓷碗中的汤水,还是再添些碎冰。
总之,白清还是要走。
“不许走!”
青花瓷碗脱手,摔落至地四分五裂,酸梅凉汤洒了一地。
黎谢到底不是黎清穆与池玖忆,他暴躁、偏执、敏感、多疑、疯狂、不顾伦理、行事只顾白清,内心脆弱如即将决堤的洪水。
他抓住了白清,抱紧,发狠地一口咬在白清脖颈连肩处。
黎谢想在白清身上留下痕迹,能让白清永远忘不了他的印记。
就像两百多年后的池玖忆般,一样的想法。
可黎谢又怕伤着白清,不敢真用力去咬,只是留下个发红的牙印。
黎谢未理白清的闷哼,或说是痛哼,只是抓紧白清不放,死死不放。
动作僵硬,幼稚荒唐。
深深长叹一声,白清恢复了平静毫无波澜的模样转首轻声安抚黎谢。
“我不会走的,我永远都在你身旁。”
黎谢松了口,却不敢抬首去看白清,闷声问:
“你不骗我?”
白清又一次重复了那句话:
“以杏花为誓,必不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