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行舟……”那人声声重复着,被他扼住喉咙的宿云澜愈发呼吸艰难,他握住男人腕,二人僵持间却拉扯不下。
“我……不是……”宿云澜竭力辩驳。
什么君行舟。
总不能……他刚听了个故事,就成了那话本中身死道消的仙长吧……
宿云澜缺氧昏迷前一秒,忽然想起刚刚,这人的颤抖。他哪是恐惧或饥寒交迫,分明是兴奋得压不住情绪。
可宿云澜实在不记得,他什么时候招惹了这么个人物。
宿云澜醒时天色阴沉,庙宇檐下还漏着水,寺外雨声淅沥,而坐在他不远处的男人,折着干燥枝丫抛入火堆里。
火光照亮他面庞,那位将宿云澜掳来的壮士瞧着面相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辈。
他五官端正,轮廓分明,宿云澜望去,只见他凤眼微垂,鼻梁高挺,唇抿成了直线,似有不虞。
而同一瞬,那人亦抬了眼,他漆黑瞳孔嵌在黑白分明的眼里,了无一丝情绪,瞧起来分外渗人。
宿云澜垂眸看了眼腕上麻绳,复看向他,开口道:“道友,你我无冤无仇,我本也是孤苦伶仃之人,身无二两银钱,便是劫了我,也无甚作用。”
那人咧嘴笑笑,露出一口光洁的牙来,他穿着一身粗布麻衣,忽一张口,便听得他嗓音沙哑,他道:“百年了,君行舟,你可知我这百年来……”
“魔涧之下,时时刻刻念着你名……才从这埋骨之地重回九霄?”
这人说的话,宿云澜一个字听不懂,他甚至怀疑起了,他是不是精神错乱,把他错认成了另一人。
“道友,我名宿云澜,并非……”宿云澜言语未尽,又一次被那人扑倒在地,那恍如枯骨的手,曲起二指探在宿云澜眼前,个中威胁,不言而喻。
“君行舟……敢做不敢认?”这人笑得歇斯底里,“这可不是你君少主的风范啊……”
可他确实不是……什么,君行舟啊?
宿云澜很疑惑,他抬眸看向那人,反问道:“可我确实不是道友口中之人,有何敢做不敢认?”
“……闭嘴!”那人面色狰狞一瞬,后撤时用力抱住了脑袋。
宿云澜却不敢趁这时逃,这人精神明显不正常,又有修为傍身,他要是在这种时候惹怒他,师兄怕是帮他收尸都找不到骨头。
而夜千放陷在这百年来,日复一日的识海折磨中。
他一介修士,沉沦在魔族之地太久,早受了魔气侵蚀,要不是他修为深厚,又悟得魔气度化己用之法,怕是早就死在降魔涧下了。
可夜千放作为修士,强行化魔气为己所用,报应也是有的。
魔气与疼痛侵蚀他的躯壳与识海,煅过他千疮百孔的经脉,让夜千放变得人不像人魔不像魔,情绪也极度易怒疯魔了起来。
这百年来,夜千放日日夜夜呼嚎着君行舟名姓,这人,这三个字,早成了不可磨灭的烙印。
一百年,他等了一百年,只为归来,将君行舟扒皮拆骨,永坠无间地狱。
檐外雨又落,风声潇潇,宿云澜眼中迷茫更甚,他扬了扬被束缚的双腕,问道:“能先解开么,道友?”
夜千放闻言,那癫狂笑容一滞,迟疑着问道:“你不怕我?”
他并不需要宿云澜回答,说罢喃喃自语道:“确实不该怕我,你君行舟有什么可怕?”
宿云澜无奈极了,他只觉眼前人根本没法沟通,索性坐正了身子,沉声道:“我不晓得你口中的君行舟是谁,我为宿云澜,骊山派掌教,生平从未下过骊山。”
“此番,为头一遭。”
头一遭下山,就被莫名其妙地掳了过来。
夜千放闻言目光沉沉,是分毫不信宿云澜说辞,他就是忘了自己的名字,也绝不会忘记君行舟这张脸。
宿云澜说的话,夜千放看起来是半点没听进去,他一指压过宿云澜眉心,喃喃问道:“你额间红痣怎么没了,若是畏我寻仇,早该躲得远远的才是,何必耍这拙劣手段……”
“道友,我非君行舟。”宿云澜同样执拗,一字一顿道:“若你口中所言为君家少主君行舟,他于百年前封印魔涧时,便已身死道消。”
“……绝无可能!”夜千放呵斥,而后癫狂笑道:“他这般机敏之人,绝无可能为我豁出性命。”
“是这修界之人愚蠢,才会将他那虚情假意当了真。”
夜千放自认,同辈之中,只有他将君行舟看得最清,也只有他,才有被君行舟拉着下地狱的资格。
这样冷心绝情之人,怎么可能跟他一命换一命?!
夜千放绝不相信。
而今,他对上这生得和百年前冷淡绝尘的君家少主一模一样的人,嘶哑问道:“你当真不记得我是谁?”
宿云澜摇摇头,他怎么知道这街边窜出来的疯子是谁,他要是知道,指定绕着那条路走。
四目相对间,是夜千放眸光愈冷,宿云澜不闪不躲。
直至眼前人嘶声一句。
“我名,夜千放。”
宿云澜闻言,悚然一惊,他实在没想到他能这么倒霉,刚下山就直接撞上这可止小儿夜啼,修界人人喊打的大魔头。
夜千放却错会了他的意思,指尖抵蹭着宿云澜颊边,低问一句,“想起来了?”
“怕了。”宿云澜答得实诚,“我头一遭下山,没想到就遇到了您,怕是今日便要命丧于此,下去与师祖做陪。”
宿云澜的眼神太诚挚,哪怕是夜千放一直盯着他看都不免动摇,看着宿云澜这清澈眼眸,夜千放不免失望。
或许他知道的,从第一眼就知道,哪怕这人长得再像君行舟,也不是他。
君行舟绝不会如此好心施舍,更不可能对任何人都毫无防备,轻易被他钳制。
这般清澈又愚蠢的眼神,怎么可能会是那冷心薄情之人。
可是他犹不死心,自以为当真如此好运,刚一逃出来就撞着了君行舟本尊。
“可笑……”
真真可笑极了,这千百年光景,他在君行舟眼中怕是也不过一场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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