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蝶兰浮上水面之时,她面上已是血色尽褪。
她借力爬上岸,从竹篓里抓出几株草药,直接干嚼了起来。
见蝶兰如此狼狈,贺云起眼中添了分忧色,可他仍是等蝶兰将草药咽下,回缓了神色,才开口问道:“水下如何?”
“就是这儿了。”蝶兰深深呼出口气,又朝贺云起伸手道:“我一个人打跑了守护妖兽,你是不是该给我点补偿?”
这俩人的活,让她一个人做了,她要点补偿不过分吧?
何况,这次动用禁术,真是让她元气大伤。
贺云起也不小气,他从乾坤袋中拿出几瓶丹药和护身法宝来,开口道:“有劳了。”
蝶兰毫不客气地收下,她看了眼瓷瓶上的贴纸,打开瓶盖,跟吃糖豆似的哐哐就把丹药灌下去了。
虽说吃的只是最基础的养气丹和固元丹,仍是看得贺云起眉头微蹙。
哪有人这么吃丹药的,也不怕量大伤身。
“一日两粒,最为固本。”
“我一次吃了几十日的不行?”蝶兰觉着,她都要累断气了,爱咋吃咋吃。
听她这么说,贺云起不再言语,转身问宿云澜道:“云澜,你在这儿等我?”
“我跟着你。”宿云澜答得果断。
贺云起闻言,略显迟疑道:“水下危险……”
“哟哟哟水下危险。”蝶兰说着,翻了个白眼。
刚刚她跳下去的时候,这小子可是半句阻拦都没有,轮到其他人就换了个态度是吧?
“我不怕。”宿云澜的回答仍旧坚定。
“那你……跟紧我。”贺云起自知,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
他将避水珠放入宿云澜手中,与之相送的,还有那支他一向十分宝贝的剑穗。
只要剑穗在云澜手中,他就能感知到,云澜在何处。
蝶兰听得牙酸,她没忍住,表情略显扭曲地问道:“不是,你们……修界的,道别都这么……黏糊的?”
黏糊吗?
贺云起一怔,表情空白一瞬。
可云澜是凡人,他多照顾他一些不是应该的么?
想通个中关窍的贺云起神色恢复如常,开口道:“走。”
已是金丹期修为的贺云起,潜入水底,很轻易地就发觉了离他们离得远远的妖兽。
他正要拔剑,又忽然发觉这妖兽怕他们怕得厉害,再结合蝶兰说的一个人打败了妖兽。
贺云起便不再多浪费时间,带着宿云澜一道潜入水底洞穴之中。
可很快,他又遇见了和进仡牢秘境时同样的境遇。
他们几人,分散开了。
贺云起手中握剑,半分知觉不到剑穗的气息。
他脸色微变,抬眸时却见,前路是熊熊火光,坍塌的房梁砸在哭喊着的孩童身上。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贺云起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便自觉他变小了身量。
身后是谁人抱住他,口中微弱喃喃着:“快逃……”
贺云起头痛欲裂,一时间再想不起什么来,他只能感觉到烈焰灼烧的温度,伸出的手小而无力。
他似乎又被谁人抓起,抛起又甩下,痛得他五脏欲裂……
直到他被随手抛入江中,那些视他如死物的眼,尽是冷漠。
看着他在江中浮浮沉沉,冷漠评判一句,他活不下去。
这相似的情形,在不同的人身上发生着。
蝶兰跪坐在原地,任由蛇虫爬咬,她冷冷注视着前方,随后又剧烈颤抖起来。
她抱着肩,眼看着一个跟她年岁相仿的少女在她面前站定。
蝶兰又哭又笑,口中兀自喃喃道:“阿姐……阿姐,我不后悔,我不后悔……”
比起他们二人,宿云澜这边的情形其实要平淡很多。
他似乱了时序,如走马观花般眼看着一个个人从他身侧行经。
记忆中最深刻的,似乎是他身着云起书院弟子常服,站在石阶之上,看着昔日同窗,三两结伴着从身旁走过。
君行舟一直都知道,他不受待见,一直都知道。
所以哪怕是孤单得与所有人逆行,也寻常得不过如此。
云起书院的弟子服饰其实很繁琐,那年他还曾正冠束发,一袭素蓝长袍包裹着少年身躯,温和而肃穆。
夫子说,学生就要有学生的样子。
于是他端着书,挺直了腰板,佯装出与其他学子一般无二的模样。
可他死寂的眼出卖了他。
夫子说,君小学子啊,你这样会困住自己的。
困住吗?
其实君行舟觉得还好。
他理正被夜千放扯歪的头冠,往夜千放的书箱里丢了只死老鼠。
他们的恩怨太长,铺满整页纸犹不够。
好在君行舟一向不爱书写,他只爱有仇报仇。
于是,当月辉透过窗檐,照亮君行舟被锁链铐住的右手时,他看见了桌边,歪头笑得漫不经心的夜千放。
那一瞬,他似也笑了。
刀刃捅进夜千放胸腔时,他毫不犹豫。
于是,幻影消散如尘。
又一幕,君家长辈个个痛心疾首的指责他。
君行舟通通充耳不闻,手中刀刃却是一刀比一刀干脆利落。
那些曾正义凛然说着他不懂感恩的人一个个倒在了血泊里。
他踏着血海向前,却是忽逢桃花。
那清寂的林中,种满了桃花。
漫山遍野的花瓣,随着风拂回旋,风起又风止。
君行舟着一袭白色衣袍,停在原地。
眼看着,瓣瓣桃花落地,展现出深林中的竹居来。
一女子着水蓝裙装,举止温婉婀娜的她手中却提着把剑,一招一式十分认真。
屋中不时有欢笑声传来,而君行舟似定在了原地。
直到漫山风止,那女子回过头来。
她一见君行舟,便是笑意盈眸,轻声唤道。
“行舟。”
君行舟忽而怔忡,艰难咬出二字来。
“娘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