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赴往南梁前夜,君行舟久违地做了场梦。
那是他尚在云起书院的日子。
天级院的学子,已经要负担起外出历练的责任,那时,君行舟也是历练学子中的一员。
云起书院选定的历练地点是,那条封禁的上古河流——忘川。
忘川外围,只要不踏入禁地,既不会有致命危险,亦不失为历练的好去处。
他们那一届的领队是尘非昨夜,知悉此事的学子们都格外兴奋,可在面对大师兄时,又格外的安静。
君行舟也很安静,不过他的安静,更多数来源于他的孤僻。
他一贯是不爱与人交往的,哪怕是几人才能完成的事项,只要他能独自处理,他便决计不会依夫子的,找人一起。
尘非昨夜话也很少,他只在历练前道了句:“莫要深入腹地,以自身安危为先。”
人族对忘川的探究,在自身实力的退化下,越退越远,如今只能依照古籍的记叙,知晓些忘川的故事。
传说中记载,忘川是这天地间第一条河流,可通阴阳,渡亡灵。
忘川诞生的第一位生灵,掌管万川水泽,有盖倾万界之貌,是为——溯洄水君。
书中又有言。
忘川有灵,活人止步,唯有逆转阴阳者,可窥忘川之水。
生者饮下忘川之水,可溯前尘,窥来日;亡者饮下忘川之水,可往生,渡前尘罪孽。
可这些,都被记在神话传说中了。
如今的忘川,只剩一处干涸河道,无尽的荆棘与险路,破灭了无数人探寻忘川源头的奢想。
君行舟没想那么多,也不认为他的历练会与旁的云起书院学子有所不同。
他依照规矩换好武服,跟随同门一道踏上了疾行法器。
云起书院对学子们无疑是极好的,就连这统一样式的武服,用料都极佳。
裁剪得当,布料贴身,由白渐入的云水蓝映衬出少年人身段,既飒爽,又大气。
在校服这方面,云起书院真是有十分用心。
在踏上忘川地界时,君行舟也不曾觉得有什么不同,只记得,他们分散前,尘非昨夜的一句。
“若有危险,捏碎讯符。”
讯符么?
君行舟抬起手中的莲花坠子,这看起来,不像书院的东西,更像尘非昨夜作为大师兄为他们备下的。
君行舟并未过多纠结此事,独一人踏入了忘川地界。
外围的历练着实无甚可讲,以云起书院对学子的宝贝程度,这地方也绝不会有什么威胁性命的事在。
君行舟着实,有些难以上心。
直到那干涸的河道,奔涌过一川河水。
不是说忘川早已枯竭……他怎么会看见忘川之水?
君行舟怔在原地,颇有些不可置信。
他闭了闭眼,湍湍水声犹在耳边。
不是假的……
分明刚刚都还没有的……
君行舟回头去看,才蓦然发觉,他穿过了禁地屏障。
君行舟也不知道,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拘起一捧水喝了下去。
忘川水滑过喉管向下,胃部传来的灼烧痛感几乎要让君行舟理智尽失。
他捂住肚子,滚倒在地,眼前黑白错位,一切都失了色彩。
他想,他想……他怎么会信,一个古老的传说。
君行舟艰难转醒时,灰蒙蒙的天让他分不清昼夜,周身燃起的火焰更是在吞噬他的生机。
那跃动的紫色火苗,似乎是,传闻之中,黄泉尽头的不灭之火——九幽。
君行舟那时大抵是疯了,他徒手抓下一簇簇火焰,任由自身鲜血淋漓,仍要固执着,将九幽灵火炼作心火。
一个金丹修士如此作为,无疑是在自寻死路,他的生机也几乎被九幽灵火吞噬殆尽。
残存的求生意识迫使君行舟捏碎讯符,他也不知道他等了多久,忘川河畔的时间又过去多久。
他只记得,有一人负剑而来,云水蓝的衣边与他同出一色。
在君行舟模糊的视野里,他一步步,走近了。
“给你……”君行舟递出了自己掌心中那一簇幽紫火苗。
他不知道他还有什么可交易的,换他这一条烂命。
那人没接。
他或许是在等他死,好彻底炼化九幽灵火?
君行舟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这是他生平十七载,头一遭如此近距离的面对死亡。
哪怕是逆转命数,他也活不下去吗……?
君行舟的悲哀没能持续很久,只因为,那一人蹲下身来,握住他手,将他掌心合拢,道:“收回去。”
说罢,他一手穿过君行舟腰背,将人搀扶了起来。
那淡得几乎要嗅不出的莲花香气,让君行舟确定了来人,是尘非昨夜……?
尘非昨夜就这样搀扶着他,一步步走了很远。
君行舟眼前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只能依靠着尘非昨夜的搀扶辨别着方向。
他想他是该恨尘非昨夜的,可这恨尚未萌芽,便被扼杀在了最初时。
“我好像要死了……师兄。”君行舟呢喃着,失尽力气。
“你不会死。”尘非昨夜的回应很简短。
他甚至不曾问过君行舟为何会出现在忘川禁地,如何夺得九幽灵火。
君行舟曾以为,他早已忘却人生前二十载年岁,没想到梦中却如此清晰。
他甚至都忘了,他当时是怎样的情绪。
可他的梦告诉他,他悲哀,彷徨。
再多的怨憎,都在尘非昨夜扶起他的一瞬化成了一口气,堵在喉头,无从抒发。
尘非昨夜如此光明磊落,救他于危难,又替他遮掩九幽灵火一事。
语焉不详,只道声奇遇。
连他这样的人,都逃过了书院追责。
君行舟本以为,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尘非昨夜了,可直到这黄粱一梦,他才发觉,旧忆深入骨髓。
并不如何痛,只是偶尔想起时,酥麻绵密,蚕食入骨。
却偏偏,自初时,便注定了,道不同。
他君行舟的路终究要一个人走,他尘非昨夜注定是,众星环月,光芒万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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