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阳节前后,又下了几日小雨,今朝才放了晴。
君行舟院中有棵古树,树身壮若圆盘,抻开的枝干亦是,坐上几个人都不成问题。
君行舟原先没对这树动心思,可小土狗跟他住在一处,傻狗一天天的,不是叼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来,就是咬他衣角,挨了几下也不改。
上次,还叼了半截蛇过来找他邀功……
君行舟被恼得直想揍狗,可这么一只小玩意眼巴巴看他,他又下不去手。
君行舟索性坐上树干,任由小土狗蹬着短腿在树下蹦跶。
这傻狗,想讨巧卖乖就只能保持小小一只,那短腿,树根都够不着几寸,更别提树梢了。
它想上树恼人,多少得变回原形大小,可若是这般,君行舟收拾它可不会手软。
小土狗扒拉了一阵子树,终于确认了,它是真够不着君行舟。
它没一会儿便泄了气,气哼哼地‘汪汪’了几声,甩着尾巴跑了。
坐在树上瞧着它的君行舟眼里似掠过分笑,可很快便收拢了。
今日天光不错,晒得人暖烘烘的,可晒久了又有些烫。
树荫下正好。
君行舟在这静谧氛围下愈发放松,他索性放任自己,大半身子都斜倚过树,任一袖薄粉垂过绿枝。
柳枝染成的十样锦,恰如二月桃枝般鲜嫩清丽,如今衣衫层叠随风摇曳树影间,恍惚看去,让人直以为是繁花缀满花枝。
走近了,才会发觉,藏在树影间的人。
云秉生抬头望着靠在枝丫间的君行舟,一时间有些恍惚。
他知道君行舟对衣裳颜色不大挑剔,便循了私心,替君行舟备下了他想看他穿的衣衫颜色样式。
可,没想到,君行舟真穿了。
君行舟本就生得白,浅粉衬人,更让他在这日光下,白得近乎透光。
他挽了支桃粉玉簪,散下的乌发柔长,抬眸刹那,恍若桃花仙,而非此间人。
“有事?”君行舟开了口。
云秉生给他递了个桃儿。
君行舟接过那红彤彤的桃儿,当即咬了口,果子又软又甜,汁水充沛。
见他吃了,云秉生才开口道:“去岁家中送来一砚松烟墨,今儿整理私库时才翻了出来,我想,放着也是放着,不若予你,还能派上些用场。”
“多谢。”君行舟已然坐直了身子,闻他此言,也不客气,朝云秉生伸了手。
云秉生将沉木盒子递了上去,很快被君行舟收拢入袖。
他仍是那浅粉衣装,披散的长发稍显凌乱,眸中亦无甚情绪。
云秉生望他的每一眼,都从未被他看进眼中。
“我看小土狗,刚刚跑出去了?”静谧中,云秉生开了口。
“随它。”君行舟不甚在意,那傻狗,再给他叼老鼠尾巴回来,他就……把它丢端阳明仪院子里去。
俗话说得好,说曹操曹操到,君行舟刚想着他,端阳明仪就捧着一手红红绿绿的果子来了。
“道君,道君你快尝尝我新摘的果子!”端阳明仪嚷嚷着走了进来。
君行舟垂眸看着端阳明仪手中半青不熟的果子,果断道:“不吃。”
“哎,可新鲜了呢……”端阳明仪有些不服,又捧着果子朝云秉生兴冲冲道:“云兄你尝尝?”
“不吃。”云秉生瞥了眼,一眼看出这野果可酸。
就端阳明仪对什么都好奇,把一些果子放桌上,拿了俩就在池子里淘水洗了洗,洗完更是,眼也不眨,一口咬下去。
这一口,酸得他差点没当场弹起来。
端阳明仪不可置信地张着嘴,他默了默,又舔了口咬开的果子,立时酸得五官都皱了起来。
“不行,好酸……”端阳明仪吸了口气,又道:“不行,不能浪费……”
正好,这会儿,活蹦乱跳的小土狗甩着尾巴窜进院子?。
端阳明仪当即蹲下身去,朝小土狗招了招手,道:“小黄,快来快来。”
他笑得牙不见眼的,直把手里的果子往小土狗嘴边喂,道:“你尝尝这个,可好吃了。”
见他骗狗,无一人阻拦。
因为,小土狗又不知道去哪儿嚯嚯了条观赏鱼,这会儿正叼在嘴里。
听端阳明仪这么忽悠,小土狗当即松开嘴里的鱼,张嘴去咬端阳明仪喂给它的果子。
一嘴下去,小土狗也被酸的,当即吐着舌头追着自个儿尾巴转圈圈。
天杀的人族!竟敢骗它!!!
等小土狗缓过气来,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追着端阳明仪咬。
“哎哎哎不能怪我啊!!!”端阳明仪被小土狗追得满院子跑。
君行舟坐树上悠悠的瞧,云秉生更是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这一人一狗它追他逃的最终结果,就是端阳明仪裤腿上挂了个狗。
他颇有些生无可恋地坐下,猛灌了杯茶,又伸手拽了拽小土狗,愣是没能拉下去。
好野蛮的狗,好大的脾气……
端阳明仪连灌了两杯茶,这才缓过气来,抬头看向君行舟道:“道君你喝茶不?”
“不喝。”君行舟换了个姿势,屈膝坐在树梢上,撑脸瞧他。
端是少年风雅第一流。
端阳明仪目不转睛地看着君行舟,脱口而出道:“道君,你穿粉色好看诶。”
虽说这衣裳做工也是极好的,但君行舟真是那种,让人一眼看去,目光下意识会聚焦到他脸上的。
其次,便是他那清矜的气度。
他穿着如何,反倒不是很重要了。
君行舟闻言,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远山。
他突然想起,幼时,娘把他抱在怀里,给远在千里之外的阿姊裁衣裳。
那时,娘总爱边做边嘀咕,“这个年纪的姑娘,就是要穿鲜亮些,鲜亮颜色漂亮。”
那一堆花花绿绿的布匹是什么颜色,君行舟已经记不大清了。
他只记得,娘也试着给他做过许多,只是见他不怎么喜欢,便也不试图在他穿着上搞点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了。
若娘亲还在,想来,会比云秉生还爱给他找些花花绿绿的衣裳。
她最喜欢的颜色,除了白色,是什么呢?
君行舟忽然想起,赋明归曾送他的红衣金冠。
阿姊,与娘亲,审美大抵是一路的。
又或者,他十七八的年纪,本也该是娘亲追着他敲脑袋,喝他一声。
给为娘穿得鲜亮些!
思及往事,君行舟不觉间,神色柔和了几分。
他一贯让人省心,想来娘亲若还在,恼他几次,他便也乖乖听话了。
可如今,再无人,连他的细枝末节也操心。
君行舟思及此,不免有几分怅然,他拿了个装着灵石的袋子抛给云秉生,道:“你替我寻几身衣裳来,轻便鲜亮些便是。”
云秉生的眼光,他是信得过的。
云秉生伸手接住灵石袋子,下意识问道:“红色?”
说起鲜亮,他脑中第一反应便是红。
“都可。”君行舟思绪有些逸散,他想,如今穿,许是迟了些,可,此心尚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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