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之后。宿影城三楼西区,莫执和兰生逆着汹涌的人流挤了出来。
“这下彻底输光光了。”莫执摊了摊手,又兜了兜自己的口袋,现在他身无分文。
“叶子戏的胜负全凭运气。不过我说了不能全压,陆兄不听,现在输了,正好一起出去吹大风。”
“就拿五个铜币,想赢五十个,根本不可能啊,还要一个一个压,压到天荒地老了。”
“兰生倒不是很在意那五个铜币的得失,毕竟本来就是陆兄的。但是,陆兄,可能对你来说,这些铜币不值一提,但对我来说,却是我家里几个月的收入。虽然很可笑,但却是事实。”
“对不起。”莫执看着兰生严肃的眼神,说道,“我错了。”
“哈哈,陆兄真君子也。”兰生严肃的表情一闪而过,依然是春风和煦般的笑靥,“不过今日兰生无法陪陆兄上去了,兰生不能毁了陆兄的雅兴,不如陆兄自己上楼逛逛,如何?”
“不,不,你在这儿等我会儿。”
“等?等什么?”
“当然是等我带你上去。”
“陆兄,不必……”兰生话还没有说完,莫执已跑不见了踪影。兰生抬起头,看着漆黑的屋顶,延伸到更漆黑的,人眼所不能及的地方,他的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有变过,就跟这漆黑的屋顶一样。
————
宿影城,它是一个倒立的圆锥,所以,越往上,越开阔。
同样的,越往上,越空旷。比如现在,宿影城的九层,空空荡荡。
“师傅,师傅!”莫执的声音飘荡在空旷的楼道里。
“师傅,师傅你在吗?”莫执又使劲敲了敲门把手。
看起来是不在……自己下楼不过半日不到,师傅就不见了踪影。他是去哪了?
“师傅,在的话应我一声。”莫执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楼道里,但依然无人应他。他是上楼了还是下楼了,或者说,他出城去了?
莫执无奈了,看起来今天他是帮不上兰生什么忙了。他又开始琢磨起自己钱袋的事,仔细回想起来,今天的确有几个人很可疑,比如自从赢了二十个铜币之后,就有一个鹰钩鼻
一直偷摸地跟着他,但那个人没能接近他两个身位过,他应该没有这个机会掏自己的钱袋,还有就是一个衣衫破烂,眼睛一直左瞟右瞟的半大少年,不过在自己与他双眼对视以后就立马把眼神避开了,他应该明白自己已经注意到了他,那是不是那个连输三局那个瘦猴子……
“公子你说话算话可不许欺骗小女子我……”
远处传来了女人娇滴滴的声音,莫执下意识地踮起脚尖望了望,原来是从楼梯那上来了几个人。他们越走越近,莫执注意到是一男三女,男人穿着锦绣的宽袍,左拥右抱,时而把脸贴近右侧女子的秀发,时而把左侧女子的细腰搂紧怀中。
“哎哟,讨厌,公子你轻点。”
“怎么?还撒娇呢?看我待会儿不把你收拾得服服帖帖。”
“公子你又欺负人家。”
女子发出含羞花一样的笑声,身体却欲说还休地紧紧依偎在男人的怀中。另一侧的女子仿佛也急着争奇斗艳,直接把头靠在了男人的肩上,她秀发半散着,遮住了男人的臂弯。
这回是真正的左拥右抱了,左右两侧的女子体态妖娆,仿佛攀枝一般附着男人的衣袍。
后面还有一个女子,她手里握着蒲扇,亦步亦趋地跟在三人身后,扇子摇出微风。
第一个注意到莫执的人是走在最后的那个女子,但她的眼神一闪而过,很快低下了头。
接着与莫执对视的是那个男人,他看起来比莫执要略长几岁,他一边走着,一边目光在莫执身上打量。
他先是在莫执的脸上停顿了几秒钟,皱起了眉头,可能是因为他发现他不认识莫执。接着他四下打量着莫执的穿着,包括师傅给他的那双看不出什么门道但走起路来异常轻盈的锦鞋。
男人在注意到莫执之后便没有再说话,身边的两个女人也停止了莺声燕语。她们也看着莫执,四个人一路走着,慢慢走到了莫执的身边。
男人和他身边的两个女人都异常同步地侧眼看着莫执,只有摇着蒲扇的女子低着头。莫执觉得这场面有些滑稽。但与他无关,父亲告诫过自己,在外不能生事。
不能生事。
不能生事。
莫执就这么与他们对视着,四人个慢慢走过了拐角,消失在莫执的视线里。
按照倒圆锥的结构,这一楼是宿影城除了十楼的宫殿外最宽阔的一楼,但这里却清静得可怜,算上昨日,莫执竟然是第一次在这里看见除了师傅外的其他人。按照兰生的说法,普通人甚至上不了六层,更别说与天外宫殿一楼之隔的这儿了。
估计是哪个王公贵胄,莫执倒没啥兴趣,三妻四妾他也听得多了。不过这些女人走路的姿势,怎么感觉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柳玉儿当时也是这样,百转千回,曲折萦峦,陆兆国的礼仪是这样的吗……
对了,柳玉儿!莫执心里一激灵,当时柳玉儿离开自己的房间的时候,曾对自己说,如果遇到问题,可以来找自己,她比自己师傅可靠。
虽然柳玉儿行事讲话奇奇怪怪,但总是个好人,又是城主的自己人,拿块牌子应该不是难事。不要钱,只是借块牌子,事成之后完璧归赵,那自己也不算欠太多的人情。可以,莫执觉得自己这算盘打得还不错!
——————
“嘁,原来是个土鳖,要不是我爹要来城里,我一定戳瞎他的狗眼。盯着小爷和小爷的女人看,也不数数自己几斤几两。”
“公子莫置气,为了这种人坏了自己心情可不值当。”左侧的女子用手抚摸着男人的胸膛,娇声娇气地说。
“就是,公子是要干大事的人,没有必要为这种人生气。”另一侧的女人也连声附和。
“哎呀,两位美人可真会说话。”男人这句话说得抑扬顿挫,那扬的点是他使劲抓了抓女人的蛮腰。女人立即轻喘起来,吐出的热气吹到男人的耳边。
男人放开搂着细腰的双手,往前走了一个身位,他转过身,张开双臂,说:“古人说,深柔蛮腰,细弦轻拨,肌如清雪,吹弹与破,人生大幸,莫过于此,两位美人今日我可有福啊?”
“但凭公子教诲。”长发女子浅蹲于地,双眼倾眉,楚楚动人。
“奴婢也全依公子。”另一侧的女子也行了个礼,她凝望着男人,眼含秋波。
男人把眼睛
看向站在最后的女人,命令道:“你,待会儿守着房门,要是我爹来了,你提前把他支走,知道了吗?”
“是。”女人说话了,她的声音轻如细雨。
“不,你站在这儿反而太显眼了。我爹今日也不大可能来,即便来了,他也不知道我在这,你还是离我越远越好。这样,你去查查刚刚那个男的身份,城主朝会的时候,这厢楼应该是没什么人的。这宿影城能上九楼的人里里外外我都打听过,也不知道这小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倒要看看,他到底什么来头。”
“是。”女人点了点头,转过身。仿佛仅仅只是在倏忽之间,她消失在了男人的视线里。
两个女人睁大了眼睛,那个她们以为是丫鬟的女人,的确是一眨眼之间就从她们眼前消失不见了。
“呵,可就这点用处了。”男人轻蔑地说了一句。
“来,两位美人,今日重事,重过天道兴衰,重过人生往复,就要开始了!”男人再一次张开手臂,两个女子撞到他的怀中,他一手搂着一个,仿佛一手搂着一个沉醉的世界。
——————
“弟弟,你听说过一句话吗?”柳玉儿明眸如星,看着莫执。
“什么话?”莫执有点慌,这个女人果然是他的克星。
“凡事皆有代价。”柳玉儿眨着眼睛,看着莫执,“我能给你纤牌,你能给我什么呢?”
“你,你想要什么?我看看哪个我给得起。”
“我要的你现在都给不起,而且远远不是一个牌子的等价。唉,今日就算了,姐姐我大发善心,就帮你一回,但你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莫执感觉有戏。
“纤牌我有,但是得交由我拿着,我要是随便交给你,你再被人给偷了怎么办?你可是有前科的。”
“你拿着?”莫执有些纳闷,“你的意思是,你跟我一起走?”
“是啊。而且我很想见见你口中这个温文有礼又行事有度的少年。能被你这么夸,想来不是一般人。”
“嗯……”莫执其实内心有点不愿意,这件事情理论上来说应该征求一下兰生自己的意见,而
且柳玉儿真的不是一个好惹的岔,要是昨天晚上的事情也发生在兰生身上……莫执不敢想下去。
“我得问一下他的意见。”莫执说。
“不愿意就算了,姐姐这牌子也不是随随便便都能拿出来的,要是被你这小鬼头弄丢了,我可吃不了兜着走。”
“愿意愿意。”莫执赶忙改口。兰生上不了六层,应该不在柳玉儿她们的目标范围之内,但愿如此……不,自己应该再提醒一下兰生,毕竟兰生长得还挺标致……
“早这样不就好了。”柳玉儿明眸一笑,说,“其实我总归还是要跟你下去的,你那被偷的银币,你还能指望他自己物归原主吗?这种小偷城里太多了,但一逮一个准,我去派人给你盯着点。你师傅也不挥金如土,要是知道你被偷了九个银币,怕不是要自己熬药去火气。”
“谢谢姐姐。”莫执其实没想过这银币能够回来,师傅是不是说过这银币够他输一天的?现在可以说是正好输光。而且他如果记得没错的话,安槐叔铸的剑,在陆兆国可以卖到几个银币一把,自己随便拿几把来就可以抵债,算不得什么。
“说了不必叫我姐姐,叫我玉儿就行。”柳玉儿莞尔一笑。
“玉……玉儿姐。”莫执支支吾吾,毕竟玉儿这种亲昵的叫法真的很难说出口,如果叫什么白玉、红玉、紫玉还好一点,玉儿?不行不行。
看着柳玉儿春风般的笑容,莫执隐约觉得自己上了一条贼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