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爻城四卷】
晴空碧照覆水洗
夜鸣星兮滴露恩
万里长龙飞疆破
遥指八荒四海平
天气好,心情也就好,趁着兴头,莫执当街做了首打油诗,兰因在一旁拍着手。
喜事有三,一是今日进城,去祝那何老爷的大寿,沿路来来往往人流马车络绎不绝,去往泊爻城上层的队伍一路排了有快半里,到处敲着锣鼓鸣着乐,眼所见之处全是遮不住的红色,红衣,红衫,红袖头,红旌,红花,红马车,好一副喜庆福天的模样。
喜事之二,兰因今日喝了药,虽一开始还是疼痛难忍,但这次痛苦的时间比以往短了许多,也没再浑身上下冒着虚汗,依师傅的说法,兰因体内的鹦鹉草已被彻底斩了草除了根,接下来只需静养,就可以完全恢复了。
喜事之三,昨日晚上与师傅精心准备的对话,是自己出门以来第一次获得了言语上的胜利!在自己说完那悬契榜上师傅也榜中有名之后,师傅沉默了一小会儿,虽然他一直神态自若地念叨着诸如“不必担心”“无知小儿”“蚍蜉撼树”“夏蝉寒露”“小人度君子腹”“一月之后必会消榜”之类的话,但第二天清晨,莫执看到师傅的眼睛上有一轮明显的黑圈,看来是未睡好。
莫执当然也不是胡乱说着为了看师傅的笑话,在他终于想明白他与陆离只不过是利益的互惠者之后,他就明白了,他也是可以把师傅当棋子的,比如说,故意告诉他他在那悬契榜中,然后就可以观察他后续的行动,他在城中有什么眼线耳目,他对于未知的敌人有什么先招与后招,这个就交给一川大师了。
“你,几位?”守门的护卫挡在了莫执一行人的面前。
“四位。”胖掌柜比了四根手指,“大人,四位。”
“搜身搜身。”几个护卫上来把莫执一行人上上下下摸了个遍,终于对他们使了个眼色,“一直往前走第二个路口左拐。”
一直往前走第二个路口左拐,莫执踏入了那泊爻城的大门,看着眼前汹涌的人群。这似乎是跟何府大院完全不同的一个方向,那些装饰华丽骏马鸣啼的马车,
都是直接往左走,现在还有一架接一架的马车停在那何府大院门口,等着何老爷一位位招呼揖礼,再搬出小山般的礼金礼盒,再又互相揖礼寒暄,才迎进门去。
何府大院门口那位老态龙钟,身形略微佝偻的老人,想必就是何府的主人,何光,他身边那位富态迤逦的贵人,想必就是他的妻子。那何同尘……莫执四处找了一圈,未发现那何同尘的影子,只有一位生得高大,英眉剑目,仪表堂堂的男子,他站在何光的身侧,与来往者推拳作揖,招呼手下,处理大小各事务。
“别看了,你又没随礼,你连门都进不去。”胖掌柜地说。
“这大概要随多少礼才能踏得进这门?”莫执不知怎么的问出了这个问题。
“少说也得几个银币。”陆离说道,“这可不是简单的寿宴,这可是朝中势力勾连牵扯的好机会,几个银币,很值。”
“那那里是……”莫执指着前边那条歪歪扭扭的人群,那是乱哄哄的一支队伍,有人赤着脚,有人拄着拐,有人吹着喜乐却漏着气,有人沿街就开始吆喝起糖葫芦:糖葫芦,糖葫芦咧,两个子儿一串,好吃不贵咧糖葫芦。
这支队伍,和往左行进的那支队伍,是截然不同的两支队伍。
“那个就是去同光区的啊。”胖掌柜赶忙跟上了那条人流,似乎混在人群中颇为如鱼得水,“走走走,快走。”
“不必怅怀。”陆离拍了拍莫执的肩膀,“其实,你仔细想想,当日在那成德殿中,是我们比较潇洒,还是心事重重的叶大人比较潇洒,你就明白了。去那大院前随礼的人,他们可能为准备什么礼而几天几夜彻夜难眠,为要说什么祝寿词而连请了十位教书先生,他们现在还在为踏进何府而忐忑而不安,但是我们不一样,无论院里发生了什么,我们都一样潇洒。”
师傅倒真是洒脱……他不会真的是来玩的吧……
“给我来串糖葫芦。”他还点了串糖葫芦……
“啊,不对,再来三串,我们是四个人。”他真的点了糖葫芦……
“来,吃一串。”陆离把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伸到了莫执的面前。他似
乎笑得很开心。
行吧,入乡随俗!莫执伸手接过了那串糖葫芦,咬了一口,酸得他牙疼,那漏气的喜乐忽然一下停了,莫执看去,原来他也正被这糖葫芦酸得捂住了嘴。
奸商,退钱!莫执在心里奋臂高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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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因,这边这边。”胖掌柜沿路招呼着兰因,莫执也凑过头去,这是一个摆满了零碎首饰的小铺子,各种花札、发簪、手环五彩斑斓地摆着,煞是夺目。
胖掌柜把一只袖簪别到了兰因的发间:“这个不行,这个太小了,衬不出我们小美人的脸蛋儿。”
“我脚得海不戳啊。”莫执嚼着嘴里那颗酸到掉牙的糖葫芦,口齿不清地出声道。
“你个臭男人你懂个屁!”胖掌柜甚至没有斜眼看他,好吧,虽然他和胖掌柜互相之间好似已放下了成见,但她说话还是这么恶厉,还好莫执都已经习惯了,便自个儿在那啃着那最后一个酸溜溜的糖葫芦。
“试试这个。”胖掌柜又拿出一支凤簪来,小心翼翼地插到了兰因的发尾,“好看,真好看!”胖掌柜的目光入迷地看着,好似一位慈祥的阿嫲。
“这个多钱?”胖掌柜把那凤簪捏在手里,大声问道。
“五个铜碎,客官。”
“五个?你唬我呢?”胖掌柜撩了撩袖子,举着拳头,“两个不能再多了。”
“客……客官。”那人颤抖着声音,“我这都是小本买卖,我这卖两个铜碎可亏大发了,挣不回来的。”
“要不……”兰因拉了拉胖掌柜的衣袖,“姐姐要不我还是不要了,这些我家里都有。”
“三个!不能再多了!”胖掌柜恶狠狠地拍了拍桌子。
“别,别,别拍了大姐,我这木头铺子也是要钱的。”那人颤颤巍巍的护住她面前的首饰,“好好好,三个,三个就三个,不过就卖你这一个,别往外说。”
“这还差不多。”胖掌柜得意洋洋地摆下了三个碎子,“我看得上你的首饰是这首饰的福气,我们家小姐可不是什么庸脂俗粉都用的。”
“来,小姐,试试。”胖掌柜把那凤簪恭恭敬敬地呈给了兰因。
“姐姐,说了别这么称……”
“哎哟,姐姐跟你打个趣嘛,别放在心上。”胖掌柜把那凤簪插到了兰因的发尾,“你别嫌弃姐姐啊,姐姐知道你平时穿戴的肯定都是这个的千百倍贵重,不过那些姐姐也很难买得起,你就受委屈一下,戴这个戴几天,回去之后这个也撑不上场面,你把这个扔了放起来都行,姐姐啊,看你戴这么几天就满足了,好像看到自己亲妹妹受了我的好一样。”
这胖掌柜……莫执歪着头看她,她好像真的沉浸在某种类似于女儿出嫁的氛围中,一个人无法自拔着。
“姐姐,谢谢你。”兰因挽住胖掌柜的手,“这个簪子我会一生,一辈子都保管好的。”
嗯?怎么兰因也好似沉醉在这相同的氛围里。
欻欻欻欻,满街行人中忽然让出一条路来,有一个人似乎是当街表演的艺人,他留着朝天的尖发,身后背着三把刀,衣衫破烂,只是堪堪掩盖着躯体。
“来来来,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各位看官,今日让我兄弟给你们表演一把。”
这个声音……莫执循着声音来的方向望去,果然没错,是当日在泊爻城下层见到的那杂耍的领班。
那人拔出身后的三把刀来,左手一柄,右手两柄,他张开双手,打了个响指,忽然,那三柄刀分时跃到了空中,在空中来回回旋,宛若耀眼的圆日。
“来来来,兰因,这我们有得看了。”胖掌柜摇耸着身躯挤到了人群之前,把兰因也一把拽到了面前,“在这看,在这看,这家班子的表演我之前看过,可好看了,看情况今天演的还不一样的,有福有福。”
喔哦!人群又像当日那样欢呼燥热了起来,但莫执四处看了看,心里愈发地不安了起来。那耍刀的倒是有几分功夫,不是唬人的把式,真打起来也有几招,但莫执心思完全不在这儿,他一步步逆着拥挤过来的人流往后退,退出了人群,坐在了一个包子铺的小桌凳前。这小桌凳实在是小,他坐着却好似是蹲着。
“店家,来一两包子。”其实他并不是很饿,只是借着吃包子的时间思考事情。
“好嘞,一两
包子,马上好!”那店家是和徐福一样脸上挂着粉的中年人,“客官马上好!”
也不知今日那徐福来没来,估计是没来,否则自己总会看见的。
“来,客官,一两香喷喷的包子。”店家把那包子呈到了莫执的桌前,“怎么,客官,那边这么热闹,不去看看?”
“我饿了,先填点肚子。”
“好的,客官,那您慢用,客官。”
莫执拿起一个包子胡乱塞进嘴里,咬了一口,做得倒是也不差,不过还是没徐福家的好吃。
“店家,再来碗面,敲个鸡蛋。”
“哎哟喂,客官,咱家这没面,您看,连汤水都没备着。”那店家紧张地拿手搓着围裙。
“哦,没事,那就不要了。”
还真把这当徐记包子铺了。莫执自个儿轻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