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爻城五卷】
“这儿这么热闹,怎么没人跟我说起过啊?”莫怀鉴看着眼前纷涌拥挤的人流,忍不住踮起了脚尖。
“殿下有所不知,这同光区乃是老爷特地开放给旁人的,里边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摸贼扒手都有,实在不合适您来。”一旁的管家解释道。
从那何府一路弯弯绕绕,走过了数十个巷口,路过了百余棵树之后,他们一行人终于来到了这侧门的同光区。说是一行人,其实并不准确,那将台大人似乎是极其不愿意以这副黑袍者身躯走在广袤人群中,他便另行架马车去了;还有便是何同尘,他作为主事者,要事先去周详一番,便嘱咐这老管家一定要把陆辙一行人带到,关粤姑娘也便跟着去了;再有便是司凡,他对莫执的一行友人似乎丝毫不感兴趣,莫执看得出来其实他对这晚宴也意兴阑珊,他只想快点找个清净的地方修行。
于是,来到这同光区的一行人,变成了:没了树枝只有口袋里装着一只打瞌睡的木鸟的莫执,领了命令要把陆辙一行人带到的管家,怎么说都一定要出来见见世面饱饱眼福的莫怀鉴,还有就是他的老师洛伍笙。
这个洛伍笙,已经变成了莫执最为提防的一个人,刚刚在那何家大院,他所见到的每个人,他都能大概估摸出他们的脾性:莫怀鉴顽皮而秉性,但不至于顽劣与纨绔;何同尘表面谦和,内心却有许多小心思;关粤言辞甚少,对自己的丈夫言听计从,好像自己只是何同尘的一介附庸,;将台大人是个木痴,却不是智痴,他只是好像对木头之外的事情失去了兴趣;司凡,一个恃才傲物的天才,他也的确有这个资本。但只有这个洛伍笙,他在最后才知道他的名字,这个人带给他的感觉与师傅带给他的感觉一模一样,那种感觉是,不可捉摸。
他虽说要一同跟来,名义却是“要看着这个爱闯祸的殿下,怕出了什么事”。但莫执隐隐又觉得不对,那他为何不直接把莫怀鉴撵到吃席的酒楼去?恐怕看着殿下是假,来看自己师傅是真。
自己师傅究竟有何魔力,能让太医院的首府——三皇子的老师如此屈身?
莫执莫名的有些忐忑——憧憬的忐忑。
“鱼龙混杂,三教九流。”莫怀鉴似乎对这两个词很感兴趣,他努了努嘴,“照这么说不得有鱼又有龙,有三又有九吗,他们是九鱼,我是三龙,正好了。”
您还真会掰扯……
“殿下说的是,殿下说的是。”
呼,忽然有一道金舞流转过他们的身边,原来是有小孩点了萤火的炮仗,他在人群中一路雀跃摇摆,划过星缀的数道弧线。
“这个是什么?”莫怀鉴似乎很是喜欢。
“这个叫哧火。”洛伍笙解释道,“烧不了多久就会熄灭的,比你在宫里所能见到的要短暂黯淡多了。”
“宫里的那些,都是点了火飞了天,它照耀的是天空和皇宫,可不是我呀。”
话说完,莫怀鉴就一把冲了上去,夺过了那个小孩手里的礼仗。
看着眼前一丝丝迸射燃烧的萤火,莫怀鉴似乎很是开心,他在空中画了个圈,那萤火便也汇成了一个圈。
“你是谁,你干嘛抢我孩子的东西!”一个大汉出现在了莫怀鉴的身前,他举着粗壮的拳头,怀边是眼泪噙在眼眶中的小孩。
“啊,你是要钱是吧?”莫怀鉴回过身来,招了招手,“管家,帮我付点钱。”
“多多担待。”洛伍笙苦笑了笑,“多多担待。”
“殿下心性悠游,不拘小节,喜欢这儿也是应该的。”管家从兜里掏出了一个铜板,轻易地便把那人打发走了。
“啊,没了。”莫怀鉴手里的礼仗不一会儿便熄灭了,他看着手中那根烧灰了的那根荧仗,似乎满是惆怅。
“糖葫芦,好吃不贵的糖葫芦咧,甜甜酸酸的糖葫芦咧。”
“老师,我要吃糖葫芦。”莫怀鉴回过身泪眼汪汪地看着洛伍笙。
“待会儿还要用晚膳,这个就别吃了。”
“老实说,那个糖葫芦有点酸。”莫执看着那个吆喝的人,不免想起了自己牙被酸得发疼的场景。
“臭豆腐,老街臭豆腐,祖传臭豆腐……”
“那吃点那个……”
“臭豆腐?你也不怕到时候晚宴上遭人嫌弃。”
“嫌弃?我
不怕啊?我不就从小这么过来的吗?”
“胡闹!我们是来找陆兄的友人的,不是来玩的。”
“好吧。”莫怀鉴似乎是极为受伤,语调也耷拉了下去,“那陆兄,你的朋友在哪?”
“他们就在这同光区,我也不知具体在哪,他们四处闲逛,应该是跟着人多的地方走的,我们就往人多的地方走就行了,这同光区也不大,一会儿就遇见了。”
本来若是莫执一个人找,他早就蹿上某棵大树四处探望了,只是这么多闲杂人等挤在身侧,他也不好说自己瞳力异于常人,于是他也只能浑水摸鱼,混在这人群中一起抓瞎。
“那儿,那儿,那儿人多。”莫怀鉴指着远处一片人头攒动,持竹敲碗的队伍,那儿的确是这方圆几里内最为拥挤,最为人潮涌动的地方,毕竟,那个地方,莫执不久前也曾挤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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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个。”
“下一个。”
“下一个。”
“快快快,下一个,别耽误时间。”
“赶紧走赶紧走。”
“下一个,下一个。”
这人流挪动的速度倒是比莫执来的时候要快很许多,仿佛是人群已与那何家的仆人达成了某种默契,心照不宣地把这当成了一种领钱与发钱的工作。
“小陆先生,是在这吗?”那管家问道。
“应该是不在。”莫执踮起脚尖四处望了望,这队伍比他上午来的时候长了近五倍,而且,他还依稀看到了一些熟悉的身影……
“那咱们再往别处找……”
“今天就发到戌时,大家伙儿自己数着个数,看看自己排不排得到,排不到的就赶紧走了,啊。”
“管家,他们在干什么?”莫怀鉴问道。
“老爷说每一位来给他祝寿的都有钱赏,这些都是来领赏钱的。”
“多少赏……”
“不行!我举报,我要举报这个人,他已经领了五次了,现在都第六次了!”
“你,你不也领了两次,你装什么蒜呢?”
“我,我没有!你,你别污蔑我!”
“……钱?”莫怀鉴终于问出了最后一个字,他问的是多
少赏钱。
“一个铜碎。”管家说道,“要不我们走吧,这儿也没什么好看的。”
“领五次,那也就是……”莫怀鉴思忖着。
彭,人群里突然推攘了起来,是那个领了两次的被推到了地上。
“别,别打……哎哟……”
“你们吵吵什么呢,没看到这儿还有老人吗?”
“关你杂种事?信不信我连你一块抽?”
“我草你……”
“五个铜碎。”莫怀鉴好似是终于把数算了出来,他看着眼前推闹的人群,斜过头对着管家说道,“还没你刚刚给那拿着哧火礼仗的人多呢。”
“钱不在多,在于心意;人不在多,在于需要,这是老爷说的。”
“你们吵什么吵吵什么吵!你们以为我没看到你们在这来回排来回排吗?还不是看大家都是来祝寿的,好歹都是片心意,我就没有拆穿你们。再吵统统别要了!都给我滚蛋!”
“别,别,别啊。”
“别,别,大人,我还一个都没领到呢……咳,咳……”
“那就给我站好喽!谁也别吵吵!我发到现在这队伍的最后一个人,这队我可都是看着的,谁要是再敢胡来,容不得我何府不留情面!”
人群一下子肃静了下来。
“那这一天得发出去多少钱啊?”莫怀鉴又问道。
管家沉吟着,摇了摇头:“不好说。”
“照这个速度,一天大概发出去十个铜币吧,也就是一个银币。”洛伍笙回答了这个问题。
“把那两个吵吵的给我轰出去!”
人群非常默契地把那两个惹事精排挤了出去。
“看什么看?看你爹啊?”
“来,来来揍老子啊。嘁,败家子儿!”
那两个人犹如丧家之犬,被排挤到了队伍的外边。
“下一个。”
“下一个。”
“祝何老爷福如东海,寿比南……”
“好了,赶快赶快。下一个,下一个。”
“……山。何老爷真是个好人呐,呜呜。”那人当众抹起了眼泪。
“一个银币就能买来这么多吗?”莫怀鉴似乎是颇为感慨。
“走吧
,我们继续找人去。”管家说道。
临行前,莫执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支队伍,队伍弯弯扭扭,他们中有的人眼瞎腿瘸,拄着根拐都费劲,有的正值壮年,搓着双手缩在人群中间,还有的怀里抱着还未断奶的婴儿,身后还背着一个。莫执忽然觉得那管家的两个词还真有些道理,一个是鱼龙混杂,一个是三教九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