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院之后,便是大堂。蔺雨潇并没有什么过度的好奇心,楼中怪事太多了,此刻无论是诡异曲声还是怪诞女子,她都不想主动招惹。
草拔得差不多了,蔺雨潇拍拍手,手心传来微微痛感,一看,竟豁开了许多小小的细口子。
蔺雨潇不由得苦笑,叹气,才来京中多少日啊,武艺没有长进,身子倒是娇气了不少。
她轻轻的捏着拳头,也进前院,一步一步,那诡异曲声似乎如影随形,在她耳边经久不衰。直至步入前院的大堂,蔺雨潇混淆进了里面的荒唐景色中,跳舞的、弹琵琶的,吹箫的,弹琴的,还有男人的拍手叫好声。这些声音终于盖过了那诡异曲声。
堂中两侧有许多的屏风,那些男子坐在屏风前,看着堂中央卖弄姿色的女子们,眼神肆无忌惮的在女子们身上流连。若哪个男人看中了哪位姑娘,只需直接上前拉走那位姑娘,将其带到指定位置的屏风后,便可与其快活一番。
于是,各种曲声后,还掺杂着些奇怪的拍打声与喘息声。
蔺雨潇站在不起眼的角落,远远看去,越过各有姿色的姑娘们,最后定格在那群姑娘们遮了个大概的屏风上。
像开始那般,溪娘让蔺雨潇见识到的那般。那些姑娘们挤着笑容挡在前面,她们挡着的是个矮矮小小的可爱姑娘,小姑娘不知道及笄了没有,面无表情的弹奏着幽怨的曲声。
此刻,那些姑娘被一个个男人蛮横的拉走。蔺雨潇静静的看着,站在纷扰之外。看到没人再站在最显眼的中央,看着堂中台上最里面的位置,只不过与上次不同了。
这次多了面屏风,台上两边的桌案上,放着许多盏烛火,起初那些跳舞的姑娘们足尖轻点衣袂飘飘,烛火便被那微风引得摇摇晃晃,大堂中便是那种忽明忽暗的亮堂。
姑娘被男人们拉下台后,烛火便也不再摇晃,尽职地照耀着大堂,而屏风之上,也被这些烛火照透了。
隐隐可见,瘦小的姑娘端坐屏风后,那指尖快速拨动着,随之便是动听的曲声。
台下有人为这曲声叫好,蔺雨潇有些担心,但还好,站了许久,曲声不断,一曲接着一曲,却没有哪个男人上前来将屏风后的女子拉走。
也许他们也正需要些什么来掩盖他们发出的声响。
蔺雨潇拐去了侧边,上了阶梯,要去廊上,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了。
一阶一阶,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因为那哀怨的曲声回过了头往下看去。
在那一瞬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曲声好像停顿了一下。
从上而下,角度与方才不同,所以屏风未能阻拦住蔺雨潇的目光。她看见屏风之后的小姑娘已经换上了一身青衣,坐得端端正正,手指飞快地拨动着琴丝。
下一刻,小姑娘忽然一个转头,于是,台上阶上,两人猝不及防的对视上了。
好像好久,好像就一瞬间,小姑娘微愣过后,对阶上的蔺雨潇微笑着,蔺雨潇有种做了坏事被抓包的感觉,扭过头去,仓皇而逃。
上山后,她没再接触过女孩子了,长久以往,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和女孩子打交道,如何应对。
蔺雨潇却不会知道,她走之后,台上琴声戛然而止,原本要奏出的幽怨之音在这一停顿之后,再响起时,竟转了个调子,弹奏出的声音趋近于欢快喜悦,却又止于一瞬间,弦丝忽然就断掉了,发出两声刺耳的声音。
小姑娘的手被琴丝割破,见了红。她苦笑两声。趁台下的人沉浸在情事中,镇定自若的处理好手上的口子,从桌案上换了把琴,重复以往的幽怨之音。
蔺雨潇双手枕着脑袋,盯着黑漆漆的床板,倒不如说是棺材板。
这儿不论是离后院还是楼下大堂,都挺近的,不知是夜深了还是什么风水问题,床上分明盖了厚重的被褥,蔺雨潇却觉得冷。
小姑娘年幼时经历太多磨难,心中定然对许多事忿忿不平,所以琴声之意,听着如此沉重。
蔺雨潇躺的这个位置,又听得格外清楚。
小姑娘一袭青衣,端坐在琴案前,面前是一面屏风,屏风之后,兴许是些对其虎视眈眈的豺狼虎豹,小姑娘却好像能独挡一面,不慌不忙,琴声不断。
当初听街上那些人而言,琴女原本,该是个名门闺秀的。
若是没有发生那样的变故,琴女应当,应当……应当如何呢?
蔺雨潇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琴女一家是因为蔺朝才成如此惨状,蔺雨潇为蔺朝最后的皇室血脉,心中明白,这事,与自己脱不了干系的。
琴女姑娘还总是朝自己那般笑,好些次,蔺雨潇真想直接告诉琴女姑娘,不要对她笑啊,她算是个罪人。
琴女姑娘,应该,有自己的名字吧。
配着琴女的琴音,蔺雨潇不免想起那些前朝往事。高傲的、血腥的、温馨的、残忍的,纷纷涌进脑海。最后觉得心中烦躁,侧过了身,面朝南面,后院便是在南面。说来奇怪,只是换了个小小姿势,蔺雨潇竟又听见了诡异曲声。
那声音清晰起来,盖过了大堂中琴女的琴音,再之后,蔺雨潇只感脑中昏昏沉沉,便再无意识。
她睡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沉,对外界再无任何防备,说是睡觉,倒不如说是有股劲使她昏死了过去。
等到三更半夜,那股劲消下去了,蔺雨潇又呼吸平稳了起来,对外界也有了感知,恍惚间,好像有人进了她的屋门,来到了她的床边。
蔺雨潇想睁开眼,看看是谁,可眼皮像黏住了一般,怎么都睁不开。只是,那人不知道将什么东西凑了上来,蔺雨潇感到脸上被什么东西烧灼着。
就一瞬,那感觉没有了,她又昏死过去,没了知觉。
等窗外打进来一点点光,蔺雨潇也随之醒来。屋子光线不好,所以醒来时,哪怕是白天,因为不太透光,也并不觉得刺眼。
师傅懂一点风水,曾经说过,这样的屋子,若屋主人有意为之,那便是用来养鬼的。
当时师傅说起这些的时候,大多是在夜半三更,哄睡之时,他大抵是没什么带孩子的经验,本以为能当个睡前故事,哪知,给蔺雨潇听得小小年纪便知失眠滋味了。
当时还以为师傅是在吓唬她,可此时,蔺雨潇面无表情的看着头顶的黑漆板和不透光的屋子,一言难尽。倒真觉得,师傅当时应该是说认真的。
她并不是仅凭床与屋子就断定此间是用来养鬼的。而是……
昨晚,蔺雨潇分明记得,最后睡去的姿势是侧躺着,压着右手胳膊,蜷缩着身子,面朝南面。
可醒来时,却是平躺的,甚至双手还规规矩矩的放在了被子之下双腿两侧。
平常人睡梦间换个姿势太正常了,但这一切,换在蔺雨潇身上,就太不正常了。
小时候发生变故,她总是害怕得睡不着觉,每每只有蜷缩着身子侧躺着,很久很久,方能浅眠,甚至醒来后还是如此姿势。反正,绝不可能,那样,规矩,且松懈。
蔺雨潇伸了个懒腰,竟感觉浑身神清气爽,于是又自我否定起来,想太多了或许。
掀开被子,正要起床,却是忽然一愣,终于发现了什么,摊开双手一看,两只手掌心,已经被细细的绷带缠上了,凑近一闻,还有淡淡的药香。
再偏头一看,枕边还放着套干净衣裳。
蔺雨潇纳闷了,拍了自己一巴掌,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才终于放心把衣服换上。
难道睡梦间有人进了她房间不是梦?
又是养鬼又是人的,扯来扯去,大概是刚睡醒,蔺雨潇本来脑子就不灵光,现在更是混沌一片,干脆不想了,出门觅食。
房门拉开那一瞬间,什么东西直接靠在了蔺雨潇怀里,十分柔软又毛茸茸的。蔺雨潇吓了一跳,往后跌了几步,将怀里的东西推开,到底是习武之人,轻轻一推,那东西就被推得往门上狠狠一撞,或许是撞痛了,“诶哟诶哟”的叫着。
蔺雨潇惊魂未定,看清是什么东西后,道:“你,大清早,扒我门上干什么?”
那东西蒙头垢面,正是昨日坐在墙头上的女子。
那女子白了蔺雨潇一眼,道:“你这小郎君,真是不懂怜香惜玉,撞疼人家了,你知不知道啊,也是难怪了,难怪没哪个女子愿意跟你好。”
蔺雨潇被这倒打一耙的操作看呆了:“好,我很抱歉,姑娘,不该将你往门上撞。”
“算了,不跟你这小毛娃计较。”
“那姑娘呢,扒着我门作什么?”
虽说知道这些姑娘都是亡灵,但看到眼前的姑娘张着大嘴打了个哈欠后,还是觉得有些震惊,特别是这姑娘眼眶发黑,竟像是一宿未眠。
这也太仿生了吧。
蔺雨潇大胆猜测:“你不会,一晚上都扒着我房门吧。”
“是又怎样!”
不仅承认了,倒还挺理直气壮。
蔺雨潇又问:“你不会,还进来了吧?”
“是啊。”
蔺雨潇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心中五味杂陈,觉得不可思议,但手中的伤,的确是只有这位姑娘昨夜看见了,她朝那姑娘摊开双手,道:“其实,区区小伤,不必劳烦姑娘的。”
那姑娘一脸莫名其妙,绕着蔺雨潇转了个圈,啧啧称奇:“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啊,小郎君,换了身衣裳,人都俊郎了不少嘛。”
蔺雨潇果然被转移注意力,跟着哈哈笑:“是嘛,不过还是多谢姑娘送来的衣裳了。”
“什么送来的衣裳,这可不是我送来的,不过老娘有名有姓,小郎君直呼我姓名便是。”
她还没说自己的名字,蔺雨潇关注点全在前半句:“不是你送来的衣裳?”
那姑娘刚要说话,不知谁藏在哪儿奏曲,楼中再度响起诡异曲声,那姑娘神色一变,捂住双耳,暴躁道:“又被她发现了!她奶奶的,一天到晚吹吹吹,烦死了,是不是家里死人了啊。”
说着说着,眉头紧皱,好像痛苦难耐。
蔺雨潇还懵着,只问候一句:“姑娘,你还好吧?”
那姑娘确实已经在白骨与生人形态中切换着,模样真真是骇人,她匆匆往外跑,只丢下一句“老娘我叫林薇,小郎君记住了”,便瞬间不见人影,只留下了一头雾水的蔺雨潇在原地挠了挠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