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山铭一言不发,心中涌现出前所未有的挫败感,他带了二百余名金鳞卫前来,却落到如此收场,抛开秦浪夫妇的机关算尽不谈,吕步摇和姜箜篌的先后出场都让这件事变得无比棘手,明明占尽主动的场面怎会变得如此被动?无论他想不想承认,和秦浪夫妇的这次交锋都以惨败收场。
秦浪将龙熙熙抱到卧室休息,确信龙熙熙身体无碍,这才出门谢过吕步摇和姜箜篌。
吕步摇并未久留,他已经隐退,今天出面帮助解围已经是破例了,没说几句话就返回了八部书院,他虽然年老了,可眼明心亮,早就看出龙熙熙玩得是苦肉计,反正姜箜篌都已经出面了,此事到最后很可能会变成桑竞天和何当重之间的博弈,他更不想牵涉其中了。秦浪这小两口可不简单,从丹书铁券一开始就逐渐下套,何山铭太过莽撞,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他们的布局,这下何当重只怕要头疼了,桑竞天那个人轻易不会出手,占尽道理之后,他岂能白白错过这个机会?
姜箜篌将秦浪单独叫到房间内,叹了口气道“为何你要提出与何山铭决斗?”
“他三番两次找我的麻烦,我若是继续忍气吞声下去,这种人只会得寸进尺。”
姜箜篌本想询问他龙熙熙怀有身孕的事情,可话到唇边又打消了念头,就算是苦肉计也不可戳破,想想刚才的局面,这小两口用这个办法让何山铭吃了一个哑巴亏的确聪明,何山铭与秦浪之间的恩怨也非一日之寒,梁王龙世清的真正死因到现在都没查清,龙熙熙因为这件事几乎家破人亡,他们将此事归咎在疑点最大的何山铭身上,乃至寻求报复也实属正常。
姜箜篌知道这件事不可能瞒着桑竞天,必须尽快让他知道,放眼大雍朝内,能让桑竞天最顾忌的人物只有何当重了,她只能化解锦园目前的危机,用不了多久,危机还会再度前来,任枭城乃是新任兵部侍郎,何当重的亲信,何当重不会善罢甘休。
姜箜篌离去之后,龙熙熙从床上坐了起来。
秦浪赶紧扶住她的双肩道“别动,好好休息。”
龙熙熙笑道“你真以为何山铭那混蛋能够伤我?放心吧,我穿了冰蚕甲,他的音波剑伤不了我。”
“可流了那么多的血。”
龙熙熙道“又不是我的血,真流这么多,我还能活命?对付这种人我可有的是办法,我去洗个澡换身衣服,这浑身上下脏死了。”向秦浪抛了一个妩媚的眼波儿,吹气若兰道“要不要一起?”
秦浪心神一荡,干咳了一声道“陈大哥他们都在外面。”
龙熙熙吐了吐粉嫩的舌尖,趴在他耳边道“你够坏,居然能想出流产的歪主意。”
秦浪道“看到你当时流了那么多血,我只能顺水推舟了。”有些惭愧,自己在这方面有缺陷,不能弄大美女的肚子,也是人生一大憾事,就算是为了这件事也必须要找到《阴阳无极图》,这么好的基因浪费了多可惜。
龙熙熙双臂搭在他的肩头,凝望着他的双目道“为什么不问任枭城是不是我杀的?”
秦浪笑道“我相信你不会对我说谎!”
龙熙熙抱住秦浪,口中呢喃道“阿浪,我爱死你了!”秦浪的信任比什么甜言蜜语都更让她心动。
秦浪来到外面,陈虎徒、王厚廷两人正在院子里搜查,这也是秦浪的授意,在下一轮搜查到来之前,他们先进行自查,提防有人栽赃陷害。
赵长卿也闻讯从八部书院那边赶了过来,四人联手在锦园内搜索了一遍,确信没有什么异常。
此时刑部也来人了,不过声势上比金鳞卫小了许多,只是洛东城自己,洛东城说明来意,陈穷年让他请秦浪过去说明情况。
秦浪让洛东城稍等,回房跟龙熙熙说了一声,然后就随同洛东城一起去了刑部。
陈虎徒几人主动提出和他一起前往。
不过三人到了刑部并未获准入内,洛东城安排他们在外面的房间内等候,因为陈穷年提出只见秦浪一个。
陈穷年已经听说了此前发生在锦园的事情,他本不想介入,可刚刚收到的一纸密令让他不得不插手此事。
秦浪向陈穷年行礼,陈穷年摆了摆手,示意洛东城退出去。
秦浪道“陈大人有什么吩咐?”
陈穷年将一封信递给了秦浪,让他自己看。
秦浪展开一看,这是一封匿名信,上面写明了他因杀死任甲光而和任枭城结怨的过程。
陈穷年等他看完之后问道“有没有这回事?”
秦浪道“任枭城父子都死了,现在讨论这封信好像没有任何意义。”
陈穷年呵呵笑道“好一个死无对证,单凭这封信就可以将你列为刺杀任枭城最大的嫌犯。”
秦浪道“金鳞卫也这么想,所以今天何山铭率众包围了锦园,想要强行入内搜查,还打伤了内子。”
陈穷年皱了皱眉头道“此事做得的确有些过分,只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秦浪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微笑道“大人认为谁是道谁是魔?”
陈穷年意味深长道“是魔是道其实就在一念之间。”他将一块玉佩放在桌面上“太后今天旧事重提,责怪我办事不利,梁王遇害一案的证人全部被杀,至今还没有查出真相。”
秦浪望着那枚刻着亭字的玉佩“大人的意思是要从这枚玉佩开始查喽?”
陈穷年道“李相奉命调查任枭城被杀一案,金鳞卫包围锦园和刑部无关。”
“李相的手伸得有些长。”
陈穷年欣赏地望着这个年轻人,和他说话真是省去了许多的力气“因为人证死在刑部,所以再由刑部调查不妥,桑大人保荐了你,我也觉得你是调查这件事最合适的人选。”他将玉佩缓缓推到了秦浪的面前。
秦浪心中已经明白了,陈穷年是要借自己这把刀对李逸风下手,确切地说是太后的授意,这其中还有桑竞天在推波助澜。本来秦浪独自面对何家感觉压力很大,可现在才发现自己的运气真是不错,有人要利用眼前的几件事做局,只需顺势而为,自己面临得危机自可迎刃而解。
秦浪曾经不止一次和吕步摇谈论当今形势,对朝内的事情清楚得很,李逸风绝非太后心目中的人选,桑竞天早晚都会登上丞相之位,只是没想到太后对李逸风下手如此狠辣,这次只怕李逸风的相位不得不交出来了。
秦浪拿起那枚玉佩,当初故意丢下这枚玉佩只是厌恶李玉亭落井下石,却没想到这枚玉佩却起到了决定李氏家族命运的作用。
“我现在是代表天策府还是刑部?”
“皇上的意思!”
桑竞天从皇宫回来之后就进入了书房,最近他每天都要处理政务到深夜,甚至比起他没当太师之前还要忙,姜箜篌本以为他已经被太后弃用,可是种种迹象表明,他似乎正在悄然酝酿着。
姜箜篌很少过问朝政上的事情,今天从锦园回来之后她就有些忐忑,犹豫是不是要将这件事告诉桑竞天,就在她决定去找桑竞天的时候,秦浪来了。
秦浪婚后很少登门,今天如果不是桑竞天主动找他,他或许还不会来,倒不是他因为雪舞的事情对桑竞天生出恨意,而是因为他和桑竞天之间的确没有什么话题,虚假的客套话毫无意义,秦浪对姜箜篌还是感激的,今天在锦园她当众打了何山铭一巴掌,无形之中又增加了秦浪对她的好感。
姜箜篌让秦浪一个人去见他,雪舞成为他们之间的隔阂,谁都心知肚明,可谁也不愿意挑明。
秦浪走入书房的时候,桑竞天还在批阅着书桌上的卷宗,听到秦浪招呼他的声音,方才抬起头,微笑道“你来了!”
“干爹这么辛苦啊?”
桑竞天叹了口气道“朝廷政务堆积如山,身为臣子必须要为皇上分忧。”
“一个人的精力终究是有限的,干爹应该多找几个人帮忙。”
桑竞天起身舒展了一下身体,来到秦浪面前道“上阵还得父子兵,别人帮我,我可信不过。”他将一封密旨递给了秦浪。
秦浪将密旨展开,心中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当他看完这份密旨,有些诧异道“这……”
桑竞天道“李逸风的才能难以担当相位,陛下决定由我来接替他,收拾目前这个烂摊子。”双目盯住秦浪,犀利的目光试图直达秦浪的内心“李逸风有自知之明,他早就愿意将相位交出来,但是有个人并不认同。”
秦浪和吕步摇时常饮茶聊天,对朝廷内部的权力纷争还是非常了解的,低声道“何当重?”
桑竞天道“此人表面不说什么,但是背地里依仗自身掌握大雍兵权,积极提携他的亲信部署,兵部尚书宗无期,户部尚书常山远,都是他过去的左膀右臂,就连刚刚被杀的兵部侍郎任枭城,也是他一手提携起来的。”
“太后难道不清楚?就坐视他任人唯亲?”
秦浪心中忽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预感,任枭城的死绝非仇杀,而是不幸成为了政治斗争博弈的牺牲品,太后、桑竞天、陈穷年,他们并非看不清真相,而是他们一直都在布局,他们要放长线钓大鱼。
桑竞天低声道“有些事明知是错的也必须听之任之,做事过激反而会起到相反的效果。”拍了拍秦浪的肩膀,意味深长道“你和熙熙够聪明,锦园的事情做得很漂亮,有些事情必须找一个合适的人去做。”目光落在秦浪手中的密旨上,“皇上想要一把刀!一把无往不利的刀!”
秦浪心中明白,不是皇上需要,而是太后需要,桑竞天和太后的关系居然密切到了这种地步,该不会是老相好吧?拿我当刀,我能有什么好处?
桑竞天显然猜到了秦浪心中所想,低声道“陛下答应,此事做成之后,给庆郡王恢复王位,你的前程自然不可限量。”
秦浪望着桑竞天,忽然意识到自己和桑竞天之间只有在相互利用的时候关系才最为融洽,或许不是太后选了自己,而是桑竞天选了自己。乱拳打死老师傅,初生牛犊不怕虎,解决这件事,陈穷年和桑竞天都不适合出面,所以才会想到自己,快刀方能斩乱麻!
秦浪道“我需要师出有名。”
“天策府西羽卫统领,御前五品带刀侍卫!西羽门的官衙归你使用,直接归天策府上将军调遣。”
秦浪哑然失笑,给了一个头衔,还不是白玉宫的属下,听起来威风,可实际上换汤不换药,还好他对官衔并不介意。
桑竞天道“别小看西羽门,过去曾经和金鳞卫的东羽门平起平坐,只是现在败落罢了,天策府也是一样,皇上先给你五百个编制,人员由你自己招募!”
李玉亭并不知道父亲目前的窘迫处境,仍然陶醉在父亲升迁的喜悦中,雍都的一帮王孙衙内排着队宴请这位当朝丞相的爱子。每日吟诗作对,声色犬马,好不快活。
秦浪率人来抓李玉亭的时候,他正在和曹晟、钟海天还有几位官家子弟搞笔会,秦浪来到之后不由分说就让人将他给抓了。
曹晟自问在秦浪面前还有几分人情可讲,走过去道“秦老弟,到底怎么回事?”
秦浪掏出蟠龙令,其实这玩意儿就是个门禁卡,不过震慑这群人还是够了“奉旨查案!”
曹晟和钟海天对望了一眼,他们都认识蟠龙令,也知道李玉亭曾经得罪了秦浪,只是他们并不知道秦浪一个天策府的小官,有什么权利抓人?抓人不该是刑部的事情吗?
李玉亭怒道“秦浪,你什么意思?你竟敢抓我?”
秦浪向陈虎徒使了个眼色,陈虎徒手上稍一用力,李玉亭惨叫着躬下身去,秦浪扬起手中的玉佩道“这玉佩是不是你的?”
李玉亭看到自己丢失的玉佩,吓得面无血色,其实他当初在春雪楼吃饭之后就发现丢失了玉佩,当时何山铭提醒过他,不过后来此事始终没有查到他身上,李玉亭自以为风波已经过去,看到秦浪拿出证物,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大吼道“秦浪,你敢诬我清白,这玉佩是我的不假,但分明是你趁我不备偷走的。”
秦浪笑眯眯望着李玉亭,忽然扬起手来,一巴掌抽在他的脸上,这巴掌打得突然,把在场人都震住了,打狗还需看主人,李玉亭再不济,他爹也是当朝丞相,秦浪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个被废郡王的女婿。
“公然抗旨,侮辱朝廷命官,打你都是轻的。把他带去西羽门,我要亲自审问。”
秦浪一行总共也没有几个武士,除了他和陈虎徒之外就是两名随行武士。
西羽门距离天策府不远,这里有一座监狱,规模不大,过去属于刑部,用来关押待审的犯人,因为刑部大狱的启用,这里已经空了,还有四名守卫负责看守维护房屋,现在这里都属于秦浪统管。
临时招募当然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找到那么多人手,就算找到也未必合用,好在有陈虎徒,他在雍都有不少卸甲归乡的战友,一声召唤就来了五十多人,朝廷大笔一挥给秦浪划拨了五百个编制,成立西羽卫,虽然隶属天策府管辖,可也意义非凡,意味着天策府从今日开始真正拥有了可供自己调遣的武装力量。
这一切白玉宫并不知道,天策府上将军白玉宫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生活习惯从未改变过,这几天刚好属于她的晒网期,不过应当是有事情羁绊住了她,不然她只要出来肯定不会让秦浪太平。
本来陈虎徒还担心这件事和父亲扯上关系,秦浪将密旨给他看,却是盖了皇上玉玺的圣旨,任命秦浪为五品御前带刀护卫,成立西羽卫彻查刑部大狱证人被杀一案,直接向桑竞天禀报。
李玉亭从小娇生惯养,养尊处优惯了,那经过这种阵仗,秦浪将他押到西羽门监狱之后,不问口供,先让人揍了他一顿。李玉亭当即就承认那枚玉佩是他的,他也不敢再说是秦浪趁机拿走了他的玉佩,只说是无意中失落了。
秦浪问他在何处失落,李玉亭说不记得了,可熬不住秦浪连哄带吓,最后交代昨晚在何山铭的一处别院饮酒,秦浪问明地址,马上派人去搜查。
秦浪的做法本来也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果不是皇上的那道秘旨秦浪也不敢肆无忌惮地这么干,和桑竞天见面之后,秦浪就完全明白了,李逸风的使命已经完成,太后萧自容要用桑竞天取代他。
只是秦浪都也没有想到,竟然从何山铭居住的别院中搜出了任枭城丢失的脑袋。这等于洗清了他的嫌疑,所有矛头都指向了何山铭。
秦浪非常清楚何山铭很可能是冤枉的,这颗人头应当是有人故意藏在那里,这是一场早就谋划好的局,太后、桑竞天、陈穷年,每个人都可能参与了布局,一切就绪之后,他们需要一个人站出来掀开大幕一角,恰恰他们选中了和各方都有些关系又没什么关系的自己。
丞相李逸风听说儿子被拿去,第一反应就是去找刑部要人,刑部尚书陈穷年将此事推了个一干二净,抓李玉亭的事情不是他干得,而且他连听都未曾听说过,建议他直接去找太后。
李逸风无奈之下只能去找太后,可萧自容拒绝和他见面,李逸风这个当朝丞相实在是窝囊透顶,思来想去,还是去找太师桑竞天,眼前这个局,或许只有桑竞天才能帮忙破解。
李逸风正为了儿子疲于奔走之际,何府内也是阴云密布,何当重让人去找二子何山铭回来,自从上次何山铭和他发生冲突之后,就一直没有回家居住,这才几天就惹下了天大的祸端。
何当重心情郁闷至极,独自一人站在院落中发呆,此时长子何山阔转动轮椅来到他的身边,轻声道“父亲,外面冷,回房去吧。”
何当重叹了口气道“我当初就应该强行将他送走,这混账给我捅出了这么大的漏子,都不知道他在外面还有一座别院。”
何山阔道“就算天被捅出一个漏子了,女娲娘娘还是一样可以补上,事已至此,父亲也无需多虑。”
何当重摇了摇头道“山铭这小子虽然鲁莽,但是他不可能去杀任枭城,应当是秦浪所为,此子手段真是阴险狠辣。”
何山阔道“当然不会,其实……”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完。
何当重低头望着儿子,看到他欲言又止的表情“有什么话你不妨说吧。”
“任叔的死应当和秦浪也没有关系。”
何当重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朝制改革最大的受益者是谁?”
何当重没有回答,也不用回答,表面上看他还担任过去的位子,可实际上,他的心腹手下已经掌控了兵部和户部,任枭城是他提携不假,可归根结底还是任枭城自己主动想来雍都,现在看来驱使任枭城前来雍都的主要原因是报仇,可惜出师未捷身先死。
“太后对父亲始终都是忌惮的,从六部的安排就能够看出她对您的尊重,可事情最近有了改变。”何山阔并未点明,父亲行伍出身,出生入死的兄弟和部下太多,众人都知道父亲得势,所以新近登门求助者络绎不绝,父亲提携的人可不仅仅是任枭城。
“你是说,我最近做得一些事引起了有心人的警觉。”
“退一步海阔天空,解决问题的根本还在您的身上。”
何当重点了点头道“桑竞天取代李逸风已经不可阻挡了。”其实儿子早就提醒过他,李逸风只不过是一个挡箭牌罢了,桑竞天才成为笑到最后的那个。
何山阔三番两次劝说过二弟,可何山铭就是不听,事情搞到这一步,何家不得不做出抉择,他提醒父亲道“李逸风为了保住自己很可能会对您反咬一口,此事必须未雨绸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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