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
工人小区院子里的动静基本没有,和往常的工作日根本不像一个地方。
疲惫一周的打工人多数还在睡着懒觉,只有中午,小区才会因黄蓝骑士的到来稍微热闹。
林雨破天荒的起来很早,比往常上班的时候还要更早。
简单的收拾了一通,保持了基本的形象,拽着他不怎么用的画板走了出去。
他到了公园才发现,自己还是不够勤快,公园里已经全是人了。
大家穿着宽松的或红色或白色的训练服,分成一小堆一小堆的聚集。
他们迎着初升的太阳,或是舞剑,或是打拳,或是撞树,或是单杠。
总之,这些脸带皱纹,鬓间带白的老年人,各有一套东西。
林雨在附近找了块地儿,把画板支在了这里。
他坐在黄草丛边界的小石台阶,遥遥地看着这群富有生命力的人,细心的挥动着画笔。
没有构图,没有断蹭线,不注意图层,也不拘泥于步骤。
他只是静静的盯着这群活了至少三倍于他的人,心里面全是宁静与舒畅。
这样拿着画板的帅哥在公园的早晨自然是吸引到了很多人的注意。
一些年轻人偶尔驻足在林雨的附近,背着手看着画板又抬起头看着老人们。
林雨知道自己的手法也就入门水平,但是心里并无露怯,一心只想着放松自己。
毕竟,这一个多月,近两个月的日子,他有些厌烦了。
这时,一个戴着眼镜,颇具文艺范的小伙指点道:
“哥们,你这模样像是一个初学者,要不要我给你推荐个老师什么的?”
林雨听到这话没有回答,依然满脸认真的看着眼前的画,又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夕阳红。
同样在林雨身边的两个姑娘,皆是抬起头看了眼镜文艺男一眼,她们对视一下眼露好笑。
小伙瞬间就觉得没有面子,他小声道:“哎,好心好意想帮忙,理都不带理的,好人难当。”
他说完这话,林雨略微扭头轻声道:“谢谢你关心,但是麻烦你能不能让让,有点挡光。”
本来前三个字出口,小伙还以为对方是个识趣的人,但对方后来的话让他整个人尬住了。
他没有移动半步,只是抱着肩膀:“公共场合,我没道理让。”
见林雨接着画画没搭理他,小伙开始嘀咕:“这块的层次不太好,很影响画的整体美感。”
林雨皱着眉头一脸晦气的看着对方:“不是,你是不是属孔雀的。”
“这边有几个人,你在这还开上屏了,我画的不好我知道,但是与你有毛线关系?”
这话一出口,林雨身边的年轻人都是嘲讽的目光看着文艺男。
后者感觉目光刺眼,小声嘟囔着嘴里零碎不断,向着远处走去。
林雨没有看他接着自己玩自己的,只当刚刚的东西是不存在,继续在这块陶冶情操。
不一会儿,三个学生模样的小子来到了这边。
其中一个,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双手扶着膝盖,向前探着身子仔细地端详。
另外的两个看着画板,开始了叽叽喳喳,把刚刚林雨的身边人都吵走了。
小姑娘们临走,还不忘回头打量这个画画的帅哥几眼,她们表面看画实际看人。
林雨听着耳边的蚊子很是无奈,这画个画静静心,也能这么多破事儿,他人都搞麻了。
“聂强,你在那撅个屁股看什么看,你家能买得起这些东西嘛?”
“哎呀,之前捐款的时候,老师贴出来的名单,他排在最后,你说他能买的起嘛?”
林雨听到这两句话已经开始了皱眉,他瞟了一眼身边不说话,看着营养不良的小伙。
后者本就不自然的神色,变得更加的不自然,整个人像一只鸵鸟,不言不语光脸红。
嘲讽的两个学生看对方这副窝囊样,顿时觉得十分的有趣。
他们两人一对眼神冲着聂强的屁股就来了一脚。
啪嗒一声,林雨的画板被撞倒地,他手上的画笔静静的停在了空中。
眼前是那个脸红的小伙,营养不良的模样手蹭的全是灰,还有一块破了皮。
聂强马上从地上弹起,边拍土边低声道:“对.....对不起。”
说着,聂强头也不敢抬,等待着接下来可能的训斥和责难。
他更在意的是,接下来可能的赔偿。
林雨回头看了眼坏笑着的两个小畜生,又看着眼前主动接锅正用手指拧麻花的小绵羊。
他话语间不起波澜:“你这样说是觉得自己很英雄是嘛?”
说着,林雨右手握着拳头伸出大拇指,头都没回,朝着另两个始作俑者指了指:
“你为什么不去把那两个小子的门牙敲掉?”
聂强看了眼林雨,又看向嬉笑着的两个始作俑者,懦懦的说道:
“他们.....他们是我的朋友,我......我不能对他们动手。”
林雨没有回头只是皱着眉头看着眼前,自我洗脑自我开解自我逻辑自洽的小羊羔。
“他不敢,哈哈哈。”
“他告过一次状,老师都没帮他,哈哈哈。”
林雨思考了一下,扭过头笑问道:“你们两个不是他的朋友吗,你们三个不是一起来的吗?”
这话一出口,他眼前两个小子马上摆手:“谁和他是朋友,就是住的近总能遇到。”
“就是,我们爸妈可不是农民工,我和他玩不到一起去。”
说完,两个小子还是哈哈的笑,像看小丑一样看着聂强。
很显然,年纪轻轻已经有了初步的财富阶级概念,这无疑是家里家外教的都好。
林雨转过身子静静的看着聂强,后者把手上的皮都抠破了,只是呆呆的低头不说话。
林雨脸上带着微笑:“他们两个说的,好像比你自己说的要客观。”
“当然,我并不是指人多说的就对,但是结合你现在的状态,我觉得你好像没朋友。”
聂强眼眶发红瘪瘪着嘴,林雨见到这个造型强忍着心里的嫌弃。
这样的一幕让林雨身后的两个学生笑得更大声。
“你看他,你看他,像王娇娇似的,就知道学习,就会哭。”
“真是没出息,我妈都说了,有些人这辈子都是受委屈的命。”
“是啊,我看见他爸一回,满身是灰,差点没把我呛死,坐地铁都让人嫌弃。”
林雨看着握紧拳头的聂强,他摇摇头道:“我这画板可是高级货,至少需要你赔500。”
听到这话聂强犹豫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看向冷眼旁观的两个小子:
“你们也要赔钱,这笔钱不能我自己出,你们都跑不了,我今晚就去你们家要钱。”
他这话一说出口,两个小子的眼神立马就狠了起来,边掰着关节的响声边向聂强靠近。
“你还敢威胁我们?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你还敢上我们家告状,我打的你不敢告状。”
聂强见状脸上透露着慌张向后退,立马求救似的看向林雨,但是后者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一瞬间,两个人其中的一个飞脚,已经照着聂强的肚子上招呼了。
不偏不倚,聂强直接受力摔在了草坪上,紧接着他只觉得雨点般的拳打脚踢。
林雨见到这一幕,眼神里闪过一抹不被察觉的笑意。
眼见着草坪上有人打架,刚刚的几个年轻姑娘上前拉架,但是没有拉开。
倒地挨打的依然在挨打,站着踩人的依然在踩人。
“你怎么不帮忙啊?”有姑娘看向林雨一脸的不解,刚刚对这位帅哥的滤镜也是渣都不剩。
林雨没有回答,而是默默的把画笔的尖锐之处掰掉,但是木头和硬度还是存在的。
两人打够了,又对着趴地上的聂强吐了口唾沫,这才晃悠悠的笑着离开,仿佛得胜将军。
聂强看着他们两个人的后背,感受着脸上的液体,手不自觉地握着干草。
几个年轻地姑娘看到这也没再伸手,都是皱着眉头看着施暴者,嘴上骂的很是难听。
林雨走了过去,蹲下身子看着狼狈的聂强:“就这么让他们走了,你爸爸一天工资多少啊?”
说着,他轻声道:“人的头骨是最坚硬的部分。”
起身时,一只长画笔掉在了草坪上,就在聂强的眼前。
他脑袋里爸妈省吃俭用的神态猛地乍现,一股莫名的戾气上冲天灵盖。
聂强握着画笔就冲着两人的背影追去,脸上的唾沫都没有意识去擦。
他的脑袋里近乎无意识,只有刚刚最近时间的一句话,“头骨是人体最坚硬的部分。”
两个施暴者没有察觉身后,边走边笑着聊天:
“你看他那个怂样,还能真敢找我们家里告状?”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没事儿,就算他找了,之后上学咱们再报复回......”
瘦高个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头上有东西怼他的脑袋,同时后背被狠狠地踹了一脚。
林雨和几个年轻姑娘的眼里,是一个营养不良的小子,骑在倒地的瘦高个身上。
聂强拿着画笔,疯了似的冲着对方脑袋招呼,姑娘们看这还了得,急忙上去查看状况。
因为距离的不近,她们没有人看得清,聂强手里的东西是什么,所有人焦急万分。
另一个小子,眼看着瘦高个同伴被打,他呆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但是他刚想要迈步上前帮忙,却被聂强的眼神和气势制止,整个人居然没敢动作。
姑娘们见状也不敢伸手,聂强一下又一下的发泄。
瘦高个无力的反抗,大声的哀嚎着,被这样不要命的架势吓住了,拼命的求饶。
聂强挥舞的手刚想要再次砸下,但是却发现怎么也砸不下去了。
他扭头一看,刚刚画画的帅哥,正抓着他的胳膊。
如同他爸巨型管钳子的力道,使他的胳膊再也动弹不得。
瘦高个趁着机会从地上爬了起来,和他的同伴灰溜溜的消失在几人的视野里。
姑娘们看着林雨抱怨道:“你怎么不早点来,要是打出问题怎么办?”
林雨捡起地上的画笔没有说话,他从来没欲望和不相干的人费心解释。
聂强看着眼前跑远的两人当下瘫坐在地上:“完了,他们要是上学找我麻烦咋办。”
姑娘们七嘴八舌安慰着:“不会的,要是找你麻烦,你就告诉老师,告诉家长。”
“就是就是,你不要怕丢面子,有事找老师找家长就得了。”
“他们不会找你麻烦的,小孩子打架又不是结了什么大仇。”
聂强听到这些,双手抓着头发的力道明显更大了。
等到几个姑娘说笑着离开,林雨和聂强一样坐在了干草坪上,从兜里掏出了一包纸巾。
聂强看了看自己的脏手没有接。
林雨见状,从里面抽出一条递给了对方。
眼见对方擦完,林雨这才开口道:
“他们不会找你麻烦的,就算找你麻烦,你像刚才模样再来几遍就没事儿了。”
聂强磕磕巴巴道:“真的吗?”
林雨点头:“你还能和他们当表面朋友,试图跪着融入别人,说明他们没有欺负惨你。”
“没有欺负惨的情况,反抗是有效的,会让施暴者衡量成本,然后找软柿子避开你。”
“要是你已经常年累月被欺负,这样的反抗就无效了,因为惯性带来的鄙夷是可怕的。”
聂强呆呆地听着对方的话,心里稍微地松了一口气。
林雨又道:“对了,除了我说的,老师你也是要告诉的。”
聂强摇头道:“告诉老师是没用的。”
林雨打量着眼前营养不良的小伙:“是啊,老师的立场会觉得你麻烦。”
“再加上你这副状态和样子,我觉得成绩也不会很好,也是不受保护的一员。”
“老师不在同学面前势利你,奚落你,就已经是罕见的事儿了。”
“不过,能把捐款单贴出来的老师,我觉得你应该没少吃亏。”
聂强瞪大眼睛,他的遭遇和对方说的分毫不差,简直神了。
林雨看着对方的表情心里暗叹,嘴上说道:“告诉老师,是让老师有点责任意识。”
“虽然基本没有用,但是可能有点用,多些保险总是好的。”
林雨很清楚,对方嘴里的这个所谓老师,某种意义是小型和稀泥高手。
聂强点点头道:“哥,我也不知道叫你叔还是哥。”
林雨:“说事儿吧。”
聂强:“我能不能要一个你的手机号,我想着一点点的赔你画板钱。”
林雨摇摇头:“不用你赔,你回家吧,按我说的做,以后没人会欺负你的。”
聂强点点头:“哥,这样的事儿,我怎么感觉你很有经验。”
林雨伸出手指刮了刮脸:“有经验,常干。”
聂强起身很正式的看向林雨:“谢谢哥。”
林雨:“别谢我,谢你自己吧,你自己敢还手是最重要的。”
聂强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小拳头,然后再次对林雨感谢后,默默的离开了。
林雨看着对方越走越远的小身影,只觉得自己重操旧业,再一次得到了利他的成就感。
想当年,他作为班长,组织弱势同学合伙,以暴制暴的场面可美丽多了。
他这边成绩好,老师护,校方疼,揍了别人再让别人道歉,那都是最普通的操作。
林雨觉得这个少年绵羊有了今天的感受,应该可以避免成为唯唯诺诺的秦璐璐版本。
他打了个哈欠,只觉得今天起早血亏,把摔掉渣的画板敲碎丢到了垃圾桶里。
林雨打开购物网站选择再来一单。
画板明码标价: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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