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行:流浪〉
「未知时间」
「幽冥,枯木林」
“沙沙……”
黑色爪子踩过落叶,举目望去旷野无声。他用并不灵敏的鼻子嗅到空气中水灵的气息,前方似乎有水源。
身上的毛发早已不再柔顺,他已经在枯木林绕了三圈。十天前,和他一起流浪的另一只冥虎掉进了陷阱。好不容易把昏迷的同伴救上来,自己还受了伤。
再找不到食物和水源,他们就要丧命于此了。
『要快了。』他迈着颤巍巍的步伐前进,终于在黄昏之前抵达了潭水边。
明明有这么完备的水源,为什么这里的都是枯木?他来不及多想,四处寻找着能盛水的用具。他找到了一片叶子。
『那个……』似乎有一双眼睛注视着他运水的动作,没走几步调皮的水滴们顺着叶子的纹路逃走。他有些失落的望向这道声音的来源。
声音回应了他。
『你看起来很脏,不洗一下吗?』潭水边的一株曼殊沙华似乎是枯木林里唯一的生命。
低吼声溢出喉咙,他并不认同这种浪费水资源的行为。他尝试再次舀水,来回几次仍是无功。一根绿色的藤蔓碰到了他的后爪,他停下动作等着曼殊沙华的下文。
『为什么不先喝点水呢?你看起来很累。』
他确实快没了力气,衡量之下终于肯趴在岸边大口喝着这难得的甘泉。
『你舀水做什么?』
几口水下肚,饥饿感猛烈地撞击着腹部。强忍着饥饿,他礼貌的回答了曼珠沙华的话:“救人。”
“咦,你会说话啊?”对方不再理会自己,又开始满地寻找舀水的东西。
“……需要帮忙吗?”
“你有办法?”
曼殊沙华似乎盛开了不少,看起来有些得意。他操纵一根藤蔓钻进地底,之后便再无动作。
“然后呢?”虎爪焦躁的在地上胡乱拨弄。
“等等嘛~”
时间流逝,树林外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女人抱着他奄奄一息的同伴走来,喑哑的嘶吼声传出,他不允许这些人伤害他最后的同伴!
“你干什么啊?她在帮你!”曼殊沙华有些焦急的解释。
女人把同伴安置在岸边,用竹筒舀水一点一点的喂给同伴。他收回稚嫩的獠牙,跑到同伴身边感受着气息。
“别着急,”女人对他解释,她手中凝聚起温和的木灵帮同伴疗伤,“是小念用藤蔓告诉我这里有伤者。”
『原来是这样帮忙的。』他松了口气,后退一步卧在边上,本想休息一下,肚子却不争气的叫了几声。
“小念,帮他抓几条鱼。”
“嗯?枯叶子也会吃鱼吗?”
『原来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叶子吗?好傻。』他走到小念的身边,试图让他看清自己:“我们不是树叶,是冥虎。”
“可你们看起来也就比树叶子大了一些。而且,冥虎不是邪……”
“小念!”女人打断了小念的话,他的同伴似乎快要醒来。
“……知道了,我抓鱼就是了。”
几根细藤跃起刺入水中,再跃出时已经刺穿了几条肥鱼。鱼群落在爪边,他叼起几只放在同伴身边。闻着鱼香应该能更快醒来吧。
“对不起,”回到小念身边时,他听到了几声嘟哝,“我好像说错话了。”
他摇了摇头。从他记事起便一直在流浪,父母前不久也失踪在无归的旅途上。他也不清楚祖先为何被称作邪物,他只是单纯的讨厌流浪,讨厌居无定所的生活。
他只是想有个家。
“姐姐五百年前给我讲过冥虎的故事,不过现在好多人都不记得了。”
“五百年前?”
他有些惊讶,五百年前冥虎还没有被驱逐。念是曼殊沙华,千年叶茂、千年花开,那他的姐姐是不是知道更多冥虎的事?
这是一个关乎命运的决定。
“你要留在这里?”
“我想知道关于祖先更多的事。”
而他的同伴选择继续寻找能容纳冥虎后代的地方。
“这很危险,幽冥并没有取消针对你们的放逐令。”
可他不想再流浪了。
“没关系啊姐姐,我很快就有能力保护这只小叶子了。”
『做我的叶子吧。』
「现实时间,凌晨1:54」
「无梦眠,五楼,Trial卧室」
“哎……”花念趴在叶哲的怀里打着呵欠,抬手敲了敲小老虎的额头,“怎么突然想这些?”
“没什么,觉得念那时候很可爱。”叶哲环着他的腰亲昵的蹭着。
“哼,觉得我傻就直说。”花念那时候一直待在枯木林里,除了常来照顾他的叶愿和海棠,他对外界的认知便只有满地落叶。
“叶子。”
“我在。”
“遇见你真好。”
叶哲浅浅的笑着,并不追究花念利用灵契窥探他想法这事。
“通俗点说,如果你当时没留下……我也许会死在初黎剑的审判下吧。”
〈第七行:审判〉
「未知时间」
「幽冥,引魂岸,北桥宫内」
“胡闹!”尖锐年迈的声音伴随着瓷杯落地的响动迸出,门外站着小花念不禁哆嗦,叶愿站在他身边,紧握着他的浸满冷汗的手心。
声音又提升了一个高度:“他的身体里还流着外族的血!”
“我也说过很多遍了,小念他不是血脉问题!那只是四百年前的一场意外,他也是那场战争的受害者!”气愤的女声试图掩盖自己声音里的颤抖。
“受害者?他是受害者那幽冥是什么!老祖宗就是因为那些外族妖孽才定下的规矩,禁止外族入境!”
“老东西!你除了守着那些老古董还能干什么?冥顽不化!”
“那你就该知道!规矩不能坏!老朽还是那句话,这孽种不能留!当初你们藏掖着的那只邪物还算有点自知之明的走了,现在,立刻让他跟着一起滚!”
他不是邪物!小花念猛然松开叶愿的手,冲上去推开房门。世界突然安静下来,反应过来的老人怒目圆睁,指着小花念就是一顿数落。
“你还有脸进来!混账东西!”
海棠挡住小花念,本想在争几句,未曾想他先开了口。
“我不会走,”他知道和这种老顽固扯不清,那不如就用客观的方法解决,“海棠姑姑说过,关乎幽冥的大事必须经由审判司定夺。你口说无凭,谈何服众?”
“审判司?你算个什么东西还要惊动他们!”
“惊动谁?”浑厚的声音从他的背后传来,是审判司的审判长,“他说的不错,此为审判司之责,大长老这是准备越俎代庖了?”
“……行,那就看你们能审出什么花样!”
大长老吹胡子瞪眼的离开,审判长锋利的眼神扫过脱力跪在地上的小花念和神色焦急的海棠后踱步离开。
“多谢。”喊人来的叶愿规矩的向他行礼,审判长也只是淡然的点头离开。硝烟淡去,叶愿匆匆上前抱住颤抖的小花念。
“姐姐……”
“没事的。”叶愿张开干涩的嘴角,却只能吐出几个字。
他一点都不在乎什么血脉。北桥宫是他的家,他是被海棠姑姑和姐姐养大的孩子,叶哲是他的挚友,他绝不允许这些人侮辱他们。
“我们,审判庭上见。”
自从四百年前灵界大战之后,幽冥一直都是三足鼎立的状态。以海棠为首的北桥宫一派与凤城亲近,力主外交共荣;而以大长老为首的引魂岸一派与其对立,力主闭门自立。审判司却态度中立,立场不明。
他从未在审判庭上见到这么多旁观者,似乎这是一场足以决定幽冥未来的宣判。
“老朽本不想把事情闹大,但事已至此,老朽只希望审判长能秉公处理。”
“审判司坚信事实,遵循民众意愿。”审判长锐利的眼神停在另一边的花念身上,“花念先生,您是否愿意接受审判。”
“我愿意。”
“我再重申一次。若审判成立,您将付出生命的代价,您是否愿意?”
“我愿意。并且,如若审判不成立,我要求大长老归还北桥宫的决策权,同时审判司重新商议修改有关外族的条例法规。”小花念直视高台,他无惧这满怀恶意的审判。
“那么,”审判长的声音压制住人群的骚动,“开庭!”
审判长足够公正,一如他的立场。海棠和叶愿因为和他最为亲近,被取消了作证资格;但这场审判本身并不公允,它充斥着歧视:他确实有血族血脉。大长老很擅长倚老卖老拉动情绪,支持审判的人数在激增。
“审判长,”在嘈杂的讥讽声中,小花念走向了审判庭中央,“被审判者可有发言权?”
“肃静!”强者的威压止停了沸腾的人群,审判长示意他开始发言。
“四百年前我尚未化形,按照大长老的证据,是一名拥有血族血脉的旅者途径我的生存地,他的血液滴在尚且是花苞的我的身上。幼子吸收力量成长,导致沾染了血族的部分力量,但我的本体依旧是曼珠沙华。”
“敢问审判长,依此如何界定我的血脉?”
审判长的指尖轻触幽冥的法典,缓缓开口:“蒺藜,他所言是否为实?”
“回审判长,此言非虚。反倒是大长老之前的话,有些夸大事实。”一旁的青年毕恭毕敬的回答了问题,利用灵力将手中查证的资料展示给旁观的群众。
“既如此,按照幽冥律法,吸收外族血脉之事属于意外,但仍为事实。以『特殊混血者』界定。被审判者,可有异议?”
小花念点点头,然后转身面向面面相觑的群众。
“这是事实,我相信审判长的判断。诸位心中亦有决断,我只说几句。”
“敢问诸位,我自入住幽冥以来,协助北桥宫处理诸多事宜,可有逾矩不端之行为?”
“大长老言冥虎乃是邪祟之物只凭一张嘴。敢问诸位,可知冥虎不仅是幽冥本土族群,还是曾击退外敌却负屈含冤之族?”
幸好之前和叶哲一起查明了冥虎之事,倒是有一部分人是知情的。
“最后,敢问幽冥的诸位,你们当真愿意一辈子缩居一隅任人宰割?”
“审判长!这黄口小儿是在威胁我幽冥啊!”
“何来威胁!”花念厉声打断了大长老的诉苦,“我谈及的是幽冥之未来,大长老方才所言字字不离过去,难不成是觉得当年受敌桎梏的日子好过?难道还想让幽冥重蹈覆辙?”
“巧言令色!强词夺理!”
“肃静!”审判长及时终结了吵闹,抬眼看向蒺藜,后者懂事的递上了关于花念所言的相关证据。
“传阅下去。”
“是。”
很快人群展开了激烈的讨论,花念的证据和发言振聋发聩,反对审判的人数逐渐逼近支持的人数。
还不够,还差一些。庭下的海棠和叶愿无力的祈祷着,但票数的增长却逐渐止息。大长老已经露出了得逞的笑容,审判长也闭上了有些倦怠的眼睛。
低吼声从人群背后传出,一只冥虎叼着一封信件走到蒺藜身边。
“这!难道是这小子身边的那头邪物!”
“注意言辞,起诉者!”审判长接过蒺藜取来的信件,制止了大长老的讥讽。
“不是他。”花念轻声嘀咕着。但为什么冥虎会来?这不在他的预料之内。
审判长起身展示这封信:
『审判长,敬启。我等冥虎承蒙幽冥众人恩惠,得以重建部族,铭感五内。今日听闻审判之事,我等已了解审判缘由。奈何部族重建急需人手,难以抽身,特命信使一名转述我等意愿,为幽冥和睦出力。信后附有所有族人的投票结果:我等冥虎有权利参与审判者共计384名,支持审判者2名,反对审判者381名,弃权者1名。愿审判顺利,安好。』
审判庭上安静的可怕,只剩下冥虎退回旁观席的脚步声。结果显而易见,花念的双手有些麻木,甚至感觉大脑几近宕机。
他赢得了审判,以两百多票取得了碾压般的胜利。幽冥众人也难以想象,一个部族的意见能如此统一。谁也不会想到,引魂岸近千年的根基,会被一个初具人形的少年重创。
『做的不错。』
「现实时间,凌晨2:08」
「无梦眠,五楼,走廊」
叶哲陪着花念走在安静的走廊上,他们穿行于夜幕之间。灵契的好处之一就是,无需多言便知彼此心之所想。
“那时的念也算是不畏强权的勇士?”叶哲在心里浅浅调笑。
“得了吧,那顶多是有恃无恐。谁叫我偏偏在审判长的眼神里看到了希冀。说起来,就你小子投了弃权是吧?”花念佯装生气的瞪了叶哲一眼。
“若不如此,事情只会更麻烦。长老们的势力到现在都没能拔除,以后怕是更折腾。”
“管他的呢,我摆烂……呃,好像不太可能。”
毕竟「血脉」之审判是那位审判长的最后一次开庭。那之后,审判司暂时交由他的徒弟蒺藜代理,而他留给花念的则是一句“做的不错”和历代审判长用以审判罪人的初黎剑。
鬼想接手那个压抑的审判司?但白嫖来的宝物也没有拱手让人的理由。以后再说,现在不是还有人在嘛。
叶哲清晰的听着花念的心声,他就是这样,没人能强迫他做事。两个人在走廊上漫步,花念突然想起了什么带着他去敲韩澄澜的门。
“上午答应了小人偶,给他看了点有趣的东西。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等了两分钟,门内毫无动静。
“念给他看了什么?”叶哲似乎有些担心,毕竟韩澄澜才从一个普通人的思维转变过来。
“……潮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