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泽绫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玄明点了盏提灯从他的反方向上楼。楼上的空间远比底层开阔,男人靠在窗边,金色的长发遮住了祂思考时皱起的眉头。
“诺瓦大人。”玄明熄灭灯盏向他鞠躬,对方出了会神才冲他点头示意。
“您这次……怎么亲自来了?”
“查人,”祂简明扼要的道明了来意,“夏萧——α-启明星上有这个名字吗?”
“恕我直言,按照β-启明星上他的同位体分析,这应当是个假名。”
指尖轻敲着窗沿,诺瓦最终还是打算实地探查一次:“我去凤城,你把碍事的人看牢。”
玄明并没应答,而是毕恭毕敬地鞠躬送离诺瓦。
此时此刻,喻泽绫也已经抵达了他的目的地。这里没有人偶,他连黑暗中微弱的荧光都无法捕捉。
而对方显然了解他的惨状,踩着无声的脚步走向他。
“你还活着?”
即使不能视一物,对方的轮廓也能清晰浮现。这是一张他总能在镜子里看见的脸。
“你知道的,没有引渡使敢收我。”喻泽绫蹲下身,回想记忆中的高度抬手抚摸对方并无实体的头顶。
“你呢,玄明没欺负你吧?”
「风绫」穿过他的手心仰头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当然。我没有被父亲做成「风望」那样的切片,玄明也只是把我关在这里。”
“我远比你要幸运。”
一只诞生不久就被揪出来的魇,远比一具只剩下思想的尸体幸运。
“是啊,你是那么的幸运。”喻泽绫喃喃道。
“但你站在这里,只会意味着我的终结。”「风绫」比任何人都清楚,喻泽绫有一天会来终结自己的魇。不是他需要,而是必须。
「魇」侵蚀了真正的风珏后,将蛇族的一对姐妹抓来螣城。姐姐生下了千年一遇的天才和天生缺陷的女婴,妹妹则孕育了一位普普通通的孩子。
风珏本还有醒来的迹象,但却被「魇」强制唤醒目睹了难产而死的姐姐、碎成肉丁的妹妹和被屠杀悬挂在城墙之上的云螭平民。那之后,「风绫」再也没见过这位名义上的父亲。
他是魇,存在于天才风绫体内的魇。但他没想到自己会在一个飞雪落梢头的日子里,和风绫面对面谈话。
那个男孩问他……
『魇生来就是为了死亡吗?』
“在那之前,我还有个问题。”喻泽绫低下眉眼同他对视。
“如果还是以前那个蠢问题,我拒绝回答。”
“若是你们都在同一时刻逝去,”喻泽绫失笑,目光越过他看向某些混乱的回忆,“你会开心吗?”
又是个傻问题。
“创造物忠于制造者、游鱼贪恋水波、婴儿依赖其母……我要如何同你解释「魇」的使命?你明明早就从「制造者」的死对头那里了解了我们。”
“但你不觉得,你和他们不一样吗?”
“我本应成长至风珏的「魇」那般,成为操纵风绫的利器。但也是因为你,你割裂了我与「制造者」之间的联系。”
“自你诞生以来,「魇」就认定了你是他的新容器,而我是扩充这个容器的工具。但偏偏,我们是那样的融洽。”
“你咿呀学语时,我亦触及世界;你蹒跚学步时,我亦踏上土地;你淬炼灵核时,我亦度过风雨。直到你得知灵力与魇皆为外物,才把我送来了这里。”
「风绫」稍稍停顿一下,喻泽绫就接上了他的话:“那之后,我成了一具空有人性的躯壳,甚至连「魇」都觉得是我压制了你。”
于是,回忆与现实折叠,青春与枯朽共舞,好运与不幸重逢:
『不幸的你啊,』
“好运的你啊,”
『以我的离开为契机,』
“以我的回归为代价,”
『将我的使命停滞。』
“将我的使命践行。”
『愿我将悲戚的灵魂拯救。』
“愿我将憎恶的世界摧毁。”
『因为我们,』
“彼此为一。”
手掌相撞,「风绫」在喻泽绫蛊惑般的话语中止停了回忆。
“最后一次了,你需要什么?”
喻泽绫与他同步放下手:“我需要你的身份和你本身。”
“在这之前,我也有个疑惑。”
“请问。”
“不幸的我、诡计多端的我、一腔热忱的我——请告诉我,我还会哭吗?”
记忆的镜面破碎,他没等到答案就回归了这具身体。他占据了这具身体表面上的主导权,却将意识海留给了喻泽绫。
在沉眠之前,答案在脑中回荡。
“……我的泪水早已随潮汐而散。”
【3.3】
沉重的石门落下,方才的压力瞬间消散。反正也没人看着,韩澄澜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试着唤醒「潮汐」,对方却又开始装死,无奈之下他只能轻敲寒渊的剑身。
寒渊本就在剑中目睹了这一幕,出现在韩澄澜面前时面色却不大好。
“你受伤了?”
寒渊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摇了摇头:“没有。”
她也曾是九霄之上的神器,重明塔为何会拒绝韩澄澜入内她再清楚不过,也因此猜到了他的真实身份。但为什么,偏偏是他?
应该说出实情吗?可是——她瞥了眼韩澄澜遗憾的眸子——主人也还什么都没说。
“……如果你打算硬闯,会死。”
韩澄澜原有的念头被戳破,他抬头看向寒渊毫不遮掩地紧张。看来,她没开玩笑。
“好吧,”韩澄澜知趣的起身,边下山边思考喻泽绫之前的话,“我想去云螭。”
他只能赌喻泽绫说的去潮汐是真话,那么在此之前他还有时间在灵界查自己的身份。
“你不能去。”
足尖碾过花瓣,韩澄澜回头看到寒渊焦急的神情,他有些不解:“我只是去查找我的记忆。”
“还是说,”韩澄澜从寒渊的眼神里捕捉到一丝挣扎,“你愿意告诉我这些秘密?”
这当然不可能。
“……你会后悔的。”
“那可不一定,”韩澄澜转身继续朝着山下走去,“喻泽绫在想什么、要做什么从来不和我们商量,他隐瞒我的过去恐怕是出于和你一样的考量。”
“所以我偏要去找,我要让他‘后悔’自己遮遮掩掩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