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夏氏的院子才知道屋里有客。
“五弟妹,你也太见外了。你说你去看看菜,我还当你真是去看菜了。没想到,你把小五给领来了。”
“是啊,孩子刚好,可别累着了!”
说话的是两个看上去年纪比夏氏还长些的妇人,发髻梳的一丝不乱,穿的很体面。一个有随侍的仆妇,另一个身边坐着位衣着光鲜的年轻妇人。
祭祀在古代是男人们才有资格做的事情。女人只能在家做饭或休息。自家的女儿和孙女,因为将来要嫁人,生的是外姓人所以便是外人。而娶进门的媳妇和孙媳妇本就是外姓人,不过被当做生育的工具,更是外人。
夏氏虽是女眷,却已是有五个儿媳妇的长辈,自然不用如曹氏般跟着去受累做后勤。想来,眼前这几位也是如此。
一进门,夏氏便招呼她喊人,“绰绰,快来,见过你三祖母,四祖母,这是你四祖母家的大嫂嫂,他们成婚的时候你还跟着去闹过喜房,还记得么?”
刘绰赶忙规规矩矩行礼。“见过三祖母,见过四祖母,见过大嫂嫂!”
三个女人马上夸奖起来。
“哎呦,小孩子就是长得快,过了年这才几天啊,出落的越发俊俏了。快过来让三祖母瞧瞧,身子大好了吧?”带着仆妇的妇人道。
“看看这孩子,从小就知礼数。”
看来这个就是四祖母了,刘绰心道。
“真是个美人胚子,咱们绰绰长大了一定是个大美人。”年轻妇人夸赞道。
夏氏调侃道:“这么喜欢孩子,还不赶紧跟你家大郎生一个自己的?你们都是好相貌,生出来的孩子也必定好看。”
在刘绰被三个女人轮流抱了抱又捏了一遍脸之后,红果帮着夏氏屋里的仆妇开始摆饭。
三祖母瞧着刘绰笑道:“看看这孩子长得真水灵,也难怪她阿娘阿耶疼得心肝宝似的。你也是,我们左右也闲着无事,吃了饭过去瞧瞧孩子便是。听人说,这孩子被吓着了,现在觉多,你何苦让她跑这一趟?”
哦,这是听了嗜睡症的传闻,趁机来看笑话的。刘绰坐在那少妇怀里,观察着场间局势。听着虽是普通的家常话,内里却暗含机锋。
夏氏佯怒道:“好嫂子,我这院子跟我那大儿子家的院子是挨着的。做小辈的来拜见祖母那不是应该的么?”
刘绰心道:呵,原是要我来辟谣的。
她原本以为夏氏让她一起吃饭是为了以示关爱。
据曹氏说,她落水后被救上来和发烧到昏迷前,刘老太爷和夏氏曾来看过两次。后来刘主簿急得四处找医生的时候,他们便以为孩子不中用了,再没来过。
只是将刘绰的三叔和三婶叫去训斥了一顿。怪他们教女不严,残害姐妹。
“我说小五已经大好了,两位嫂嫂偏是不信。他们小姐妹间玩闹,小五不小心掉进河里了。虽说发了几天烧,但吃了药,烧退了,身子也就慢慢好了。哪像外头传的那般凶险?不过是虚惊一场。十九郎的娘子是个细心人,这些天是护得紧了些,不怎么让孩子出门。再说了,谁家小姐妹之间不玩闹的?”
为了证明刘绰不仅康复还活蹦乱跳精神得很,夏氏指着那盘韭菜炒鸡蛋道:“适才咱们不是都闻到一股香味儿?你们猜这菜是谁做的?”
三祖母顺着夏氏的眼神,指着红果猜道:“莫不是那个小丫头做的?看着面生,这是你新买的丫头?我瞧着这菜可不是咱们这的做法。”
夏氏摇头,“这是十九郎上个月分给绰绰的贴身婢女。她倒真是个外乡人。可这道菜却不是她做的。”
四祖母看了看夏氏那得意的表情,拉着刘绰的小手,夸奖道:“难不成,是绰绰做的?哎吆,这可怎么说的,这孩子还有这手艺呢?”
夏氏见来人似有不信,也道:“我知道的时候,也是吃了一惊。觉得只是小孩子糟蹋东西,尝了一筷子,是真的好吃!说句不中听的话,那比我这个老婆子都要强上不少!”
三祖母却不肯就势揭过话题,追问道:“这就奇了,小五你好端端的怎么自己跑到庖屋去烹制菜肴了?莫不是弟妹你找人做了饭菜出来,却说是小五做的吧?她小小年纪,怕是还没有灶台高呢!”
“三嫂,瞧你这话说的。好端端的,我骗你作甚?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我出去了这一会儿耽误了些时辰,正巧这菜也有些凉了,先放在暖炉上温一温。祭祀是大事,他们男人都在外面忙着。咱们娘几个难得有空闲聚在一起,可得好好吃一顿。”
夏氏再次试图岔开话题。她也不是不想让刘绰亲手再做一盘菜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但第一,刘绰说那菜是自己做的,也不过是孙女的一面之词,她并未亲眼见过。第二,她很有可能是为了替自己的婢女担下责任这才撒的谎。
仔细一想,她真不该那么冲动,一高兴就什么都忘了,直接把孩子带了来。那菜还是小丫头红果做出来的更靠谱些。
农家孩子从小就跟着父母下地干活,九岁会烹制菜肴,一点都不奇怪。反倒是绰绰能做出火候味道如此上等的菜肴来,难以令人相信。
夏氏正犹豫间,刘绰甜甜地道:“回三祖母的话,绰绰在院子里玩的时候,听到祖母院子里的动静了。这些天阿娘总让我待在院子里,哪都不许去,闷也要闷死了。知道您跟四祖母来访,绰绰高兴得不得了,这才想着做些好吃的送过来孝敬您二位的。”
她从大嫂嫂的腿上跳下来,笑得淡定从容。
“祖母去的时候,孙女儿原本正打算做第二道菜。可是祖母说,没得让菜凉的快了。又怕我累着,说她这里什么都有,我只需盯着仆妇们做就行。”
夏氏听孙女一番话说下来,滴水不漏,心下暗自赞叹。以前知道这孩子机灵,却不曾想有这般机灵。这么快就能将贪嘴偷吃,说成是晚辈孝顺长辈。以后谁再说,他们刘家的女儿小小年纪为了争表哥就搞得手足相残,她可第一个不饶。
“是啊,来的时候,就跟绰绰说好了,咱们人多,在我这里再做一盘,大家好吃个痛快!绰绰,要什么东西,你只管说。”
刘绰点头应是,她特意留了红果在屋里伺候,而是喊了夏氏的贴身仆妇张婆婆到庖屋帮忙。
他们在夏氏这吃饭一定不止一次两次了,怕是每年清明节都会在这吃饭聊天,顺带交换一下未见的日子里彼此获得的内宅情报,最重要的是互相好生攀比一番,谁家的儿孙更有出息。
别看这几个老妯娌们熬成了婆婆后,个个都在自己家说一不二,但平日里出门还是不方便的。清明这时候,自家的男人和儿孙都会赶着牛车驴车来祭祀祖先,捎上他们女眷不过是举手之劳。
那么,夏氏房里的人究竟是个什么厨艺,她们自然很清楚。如此,便可直接断了那几位的猜疑。
见刘绰真的要去庖屋,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不由得她不信。三祖母出言阻拦道:“小五,菜已经不少了,我这几日胃口也不好,吃不下多少东西,何苦再劳累你一趟。”
刘绰却道:“孝敬祖母是孙女儿的一片心意,怎么能说是劳累?”
她不再多做一份韭菜炒鸡蛋,而是说还有第二道菜,自然有她自己的打算。
小样,与其让你们在外头传我被烧成了傻子的传言,不如让你们传我是神厨小福贵啊!
而夏氏自然也冲张妈妈使了眼色的,主仆多年,便是只有一个眼神,张妈妈也能知道她的心思。
若是五娘子做不出来,你便现做一道四不像的菜出来凑数。反正是个孩子贪玩要做的,做的好自然是天赋使然,做不好又有什么稀奇。
进了夏氏的厨房,刘绰更觉得自己的决定堪称英明神武了。因为这里根本没有可以炒菜的锅具,蒸东西的器具倒是有。
鸡蛋羹是刘绰几乎每天必吃的早餐,实在也馋得紧了。
她吩咐张妈妈就从今日客人带来的鸡蛋里拿出五个来,将蛋液打进汤碗里,再放入适量的盐和菜籽油,用筷子打散。
用亲自动手在蛋液里兑入适量温水。之后,再用筷子搅拌,让盐、油、蛋清、蛋黄均匀分布。
又让张妈妈取了十个精致的瓷碗出来,五个稍大些,五个稍小些。将蛋液平均倒进五个小碗里,放进蒸锅里,再用五个大碗扣在上面,然后开蒸。
她不想做一份大的鸡蛋羹进屋再给大家分食。因为做出五份一模一样的鸡蛋羹来,才更能显示出做菜人的手艺来。
她更不怕别人会惊奇于她的怪异才华,因为她早就想好了说辞。而且,作为一个重生女,若是不能有些常人无法企及的才华,那还有什么趣味。
出锅的时候,果然五碗蛋羹都平如镜面,看着就好吃。刘绰又命张妈妈切了葱花碎和咸菜碎,备上酱油和香油,这才上菜。
一道普通的韭菜炒鸡蛋已是让人大开眼界。软嫩香滑的蛋羹更是得了三个老太太的喜爱。他们虽然年纪算不得多大,但牙口都已然不好了。
她们自家自然也试着蒸吃过鸡蛋,但无论是口感还是成品的精致程度,都完全不能与今日这一碗葱香鸡蛋羹相比。
张妈妈更是在一旁绘声绘色地描述,五娘子如何站在木墩子上指挥,指令如何如何干脆利落,如何如何不打犹疑。
几个老太太见刘绰只顾在一旁扒饭,便追着张妈妈问这蛋到底是如何蒸的。
“我们五娘子这蛋羹做起来十分精细。不是打进碗里直接蒸,先得打散了,放上调味料,还要加水。再用碗扣起来,我们五娘子说,这样省得里头进去太多水汽。蛋就不好吃了。”
对于菜谱,刘绰暂时想卖个关子,才特意在火候和兑水比例上亲自掌控。
张妈妈总结下来的做法,也不过就是旁观的粗略程序。但即便如此,三老太太和四老太太也已十分满意。
“五妹妹,你小小年纪,怎得厨艺如此之好?莫不是厨神下凡?”年轻妇人终于插上话了。
终于有人问到了关键。这才是她想让三个来访的亲戚出去传播的东西。
刘绰放下碗筷笑着道:“大嫂嫂,你这样说可真是羞煞妹妹了。说了你可能不信,其实,我发烧的时候,梦见灶王爷了。梦里头,他老人家给了我一本菜谱。”
对不起了,一号公务员。暂时就让你冒充一下灶王爷吧!
菜谱在我的脑子里,可不就是我的记忆?而我的记忆就是你让我保留的啊!
这么说起来,我可没说谎,可千万不能损我的功德啊!
就这样,清明之后不过两三天时间,刘主簿家那个落水的女儿因为在梦里被灶君收为徒弟,从此有了非凡厨艺的消息,便在大半个县城传开了。
人家不但没成个傻子,反而更聪明能干了。哪还有什么热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