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是团圆宴。
杜鹏举没有留在刘主簿家用饭,放下礼物略聊了几句,便还要坐着驴车回去。
刘绰找了个口,借躲进庖屋里,蒸了一批蛋羹出来。
她按着杜家的人口,打包了六碗蛋羹让杜鹏举带回去,叮嘱他回去吃的时候如何加热才不影响口感。
曹氏一早就预备了给她二姐一家的回礼,却唯独忘记了如今他们家最拿得出手的回礼,便是灶君弟子刘五娘子亲手蒸的蛋羹。
刘绰没敢看杜鹏举的眼睛,“两份给长辈,两份是姨夫和姨母的,两份是表哥和表姐的。不是我小气,这回礼也得显出二姨母的身份和体面来。”
杜家的情况刘绰已经听曹氏唠叨过很多遍了。二姨母虽然是正妻,但家里头还有几个妾室,也都有生育了。
鸡蛋羹是来自正妻家亲戚的回礼。她此举是在给二姨母争面子呢。
杜鹏举揉了揉刘绰的头,笑着道:“年纪不大,鬼主意倒多!”
刘绰的心理年龄可是很沧桑的,被一个半大小子当小孩子对待那滋味有些难以描述。
中秋节亲戚朋友间会互送节礼,为了应付这个节日,刘绰提前让曹氏多准备了好些小瓷碗和鸡蛋。
杜鹏举走后,刘绰又提醒刘主簿派人送了一份节礼到县令府上去,除了曹氏做的糕点,刘主簿写的诗文,还有同锅做出的八碗鸡蛋羹。
都是人情往来,所谓礼多人不怪。
每年中秋节的团圆宴,刘家都是五房聚在夏氏的院子里一起吃的。
夏氏准备大头,各房再自带几盘菜或是酒水过去。刘老爷子就图个儿孙满堂,热热闹闹。
今年,灶君弟子的鸡蛋羹大出风头,平时没机会,中秋家宴都是自家人,当然也是最好一人一碗。
刘家门风严谨,没有纳妾的习惯。
刘蓉已经出嫁了,刘绰家就是五口人去夏氏那里。
刘绰的二叔有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也就是十四岁的二娘子,十二岁的三娘子和十三岁的二郎。
三叔有一个女儿和两个儿子,也就是只比刘谦大一个月的三郎,七岁的五郎和九岁多的四娘子。
四叔有一儿一女,也就是比刘绰小三个月的六娘子和五岁的六郎。
刘绰的五叔刚成亲不到两年,也已经有了一个女儿,就是族里头最小的七娘子。
加上抱在怀里的小的,共计24口人要一起吃饭。
刘绰看见曹氏将做好的莲藕炖羊肉分成了两份,又回想了一下祖父祖母那的布局,猜想必定是分成两桌,男女分席。
女儿声名在外后,刘主簿时常在家宴客自然花销大了些,但其实拿到的回礼更多。大部分时候,同僚们都是提着酒肉蛋等各种食材或是其他礼品上门的。
喜欢吃韭菜炒鸡蛋的方县尉更是按照刘绰的描述,找人打了一口铁锅送到了刘家。刘绰当时便拍着小胸脯,让那下人回去传话给他们阿郎,“等方叔父下次再来,一定能吃到更好吃的炒菜。”
过去了几个月,蛋羹的做法自然早就流传了出去。
有心的厨子只要多做几次,摸索摸索,便能掌握里头的诀窍。但世人都爱吃个名头,便是真有人能做出一模一样的蛋羹出来,那也是后来的,没有‘灶君弟子’这个光环的加持。
何况,现在生产力不发达,还没有集约化地养殖蛋鸡,有条件一次次拿着鸡蛋做实验的人家也不多。
彭城算是交通要道。往来客商不少。
听说,已经有早点铺子开卖鸡蛋羹了。做的差些的专门忽悠外地客商吃,店小二还要把刘绰梦里拜师的故事当成传奇讲给来客听。鸡蛋羹竟隐隐间有些成为彭城特色小吃的势头。
刘家信奉耕读传家,不屑于经商。所以刘绰想要开个饭馆的想法一直就没敢提。她打算趁着中秋节,祖父和父亲心情好,先私底下提一嘴试探试探态度。
为此,除了炒了两盘韭菜炒鸡蛋外,刘绰又做了一道硬菜---水煮鱼片(食茱萸版)。
之所以不放辣椒,是因为这时代根本就没有。辣椒是明代才传入中国的。上一世她是个川菜和湘菜的拥趸,不得不说这也是一大遗憾。
唐代人喜欢吃鱼,生吃熟吃的方法都有。日本人那生鱼片的吃法就是遣唐使从大唐学回去的。
刘绰这一世,也很喜欢吃鱼鲙。曹氏的刀功极好,摆盘也很有美感。每次吃鱼鲙,都给人一种色香味俱全之感。
后世常见的吃鱼的方法,蒸鱼、烤鱼、炸鱼什么的,唐代其实都有了。
就是鱼片,一直都是生吃的。
刘绰想,这是一个机会,她可以再鼓捣出一道新菜来。
因为没有辣椒,胡椒市价又很贵,她特意问了曹氏若是想吃辣味有没有什么比较便宜的佐料。那就是食茱萸,跟花椒同属一科,一个辣,一个麻。
她找曹氏帮忙将草鱼片好,撒上盐、酒、豌豆粉、鸡蛋清腌制上。又让厨娘将豆芽焯熟备用。
锅中热油,爆香姜蒜片,加豆瓣酱炒香。倒入适量清水煮开,放入鱼头和豆腐、鸭血熬汤,适量的盐和糖。
待汤汁浓郁后,将鱼头捞出,倒入腌制好的鱼片。待鱼片熟后,连汤带肉一起倒入豆芽铺底的汤盘里。
热锅上油,油热后,放入花椒和香茱萸,炒出香味后连油一起泼在鱼片上,最后撒上切碎的香葱碎。
麻辣鲜香,馋人得很。同样也是做了两份出来。
做最后这道水煮鱼片的时候,就连信奉“君子远庖厨”的刘主簿都忍不住隔着庖屋的窗子观看女儿在里面淡定从容指挥制作的场面。
“以后,阿娘再也不怕操持宴席了!”曹氏欣喜道。
小女儿这个技能点开发出来前,她每次待客都头疼要准备些什么才能让席面好吃好看又体面。做了二十年的新妇了,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样菜,也是没意思。
刘主簿想得却不是以后席面好准备的事情,他想的是自己这个小女儿如此优秀,什么样的儿郎才能配得上呢?
杜鹏举是他看着长大的,那孩子靠得住,性子也稳重,他那个连襟也是有些家底的。杜鹏举是嫡长子。这门婚事曹氏跟她二姐早就说好了,他从前也觉得是极好的。亲姨母做君姑,必然不会亏待了绰绰。
但是前几天,夏氏却跟他提了他的外甥二郎。起初他听到了二郎的名字就恼了,就是他惹恼了四娘子,四娘子又动手打了绰绰。听了夏氏的话后他却明白了那日的矛盾究竟为何。
别看妹妹家的这个二郎年纪小,才十岁,居然已经看上了他家的绰绰。这才在刘珍的订亲宴上一直缠着绰绰玩。
他这个妹妹嫁得好。不但嫁进了府城去,还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傍身。妹夫家也是极讲究的门户,宅子里没有姬妾,就她妹妹一个。既是官身,又有不少生意和田产。
老三一家也早就为四娘子瞄上了二郎。
姐夫家的大郎,是顶门立户的长子,要找门当户对的,他们不敢奢望。但二郎还是可以让夏氏去跟刘氏说的。她做姐姐的,照顾一下弟弟,提携自家侄女,不是应该的么?
听夏氏话里的意思,四娘子非但二郎自己不喜欢,就是做亲姑姑的也看不上她的做派。原本刘氏是看上了她二哥家的三娘子刘娴,觉得新妇比儿子大一点更好,更会疼人。
可如今,刘绰贤名在外,她倒是想依了儿子的意思,定下绰绰来。
曹氏一定更愿意选择杜鹏举。而他私心里却觉得自己的亲外甥更好。比起见面不多的二姨姐,他更信赖跟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而且妹妹家里没有内宅的烦心事,儿子多,倚仗多,家里说话更算数。
但如果选择了外甥,就要跟三弟抢女婿了。他又觉得还是让给三弟更合适。
毕竟他还有二姨姐这个亲戚可以给女儿当归宿。三弟她新妇家并没什么家境殷实的亲戚可供四娘子选择。
哎,真是难办!他选了这边,必然得罪那边。
他的绰绰刚会走路就喜欢往他的书房里跑,认字认得极快。他从前觉得女孩子读书习字没什么用,所以并不曾好生指导过她。没想到这孩子就靠着耳濡目染,已然打下了不错的底子。自己去借了两个兄长的书来读,还看得津津有味。
他平日里公务忙,应酬也越来越多。两个儿子也都有自己的学业,曹氏女红虽是一把好手,但认得字不多。他都在考虑要不要专门为小女儿请个女师回来了。
小女儿不仅相貌生得好,厨艺好,待人接物,进退自如,应对得体。
真是上得厅堂,入得厨房。
那日他醉了酒开心,吟了一句李太白的’天生我材必有用’,扶着他进屋的绰绰马上就能对上‘千金散尽还复来’。
今天早上,小女儿已经开始向他请教围棋的知识了。
若不是托生成了个女娃,他觉得他的绰绰比四郎那个混小子更适合做学问考进士。
刘主簿没苦恼多久,思绪便被仆人打断。
原来是明府派下人将食盒并碗碟送了回来。还附带着明府给的回礼,两道明府家宴席上的招牌菜。
一家人带着24份蛋羹,自制的六盘菜和明府回的两道菜,便往老太太的院子里去。路上碰到了老二一家。他们也是都穿了新衣,随行的仆人们提着几个食盒。
两家少不得客套几句。到了夏氏的屋子,众人又是对着二老一个个行礼。
刘绰早就恢复了对祖父祖母的昏定,刘老太爷也甚是喜欢这个大难不死的孙女。
按曹氏的话说,‘你祖父一直就是个公道人!自己立身正,处事也公平。只是这几年身子一直不好,家里的事才管得少了。’
果然是男女分席。刘绰他们到得不算早也不算晚,进门的时候她五叔一家三口就已经到了。三家带的东西都不少,等老三跟老四家到的时候,两张桌子上都已经摆满了。
因为刘绰做的菜又香又好看,夏氏特意将水煮鱼片放在了中心的位置。鸡蛋羹也都摆好了。
人全了后便开席了,男人们似乎在行酒令,变着法的劝酒。
女客这边就安静不少。
老三家的一边吃着鸡蛋羹,一边酸溜溜道:“五娘子这鸡蛋羹做的果然好吃,也难怪我们带来的菜都不叫摆上桌了。这道水煮鱼片,看着也就颜色漂亮,吃起来还不如鱼鲙鲜香呢!”
曹氏刚要说话,刘绰就坐在她的旁边,拉了一下她的胳膊制止了。
她这个三婶嫉妒到说话如此不顾及体面,在座的人谁看不出来?算得上是丑态毕露了,丢人的只能是她,没必要跟她一般见识。
刘娇也在一旁帮腔道:“是啊,我也更喜欢吃鱼鲙。吃着多爽口啊!”
老二家的打圆场道:“鱼片嘛,往常都是生吃,今天熟吃一回,倒也新鲜。三弟妹,你背对着那边看不见。我瞧着君舅似乎吃了挺多。老人家年纪大了,吃了生冷的东西,胃便不舒服。做熟了吃,就敢多吃些了。”
老四家的也在一旁阴阳怪气道:“是啊,菜是好菜,也好吃。咱们的手艺是被比的见不得人,上不得台面了。三嫂,也可别不知好歹。灶君弟子做的菜那是轻易能吃到的?平日里,那都是只有明府才能吃的稀罕东西。今日,若不是托了君舅和君姑的福,咱们这做叔母的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尝到五娘子的手艺呢!”
曹氏心里嘀咕,“看来老四家的也看上姑姑家的二郎了!”
这件事情刘主簿浅浅跟她提过一次。但其实不用他提,她也早就看出来了。二郎那小子,每次来外祖家走亲戚,看到绰绰就黏上去。
哎,两边都是好亲事,可她就一个闺女还没嫁人,这可怎么分啊!
刘绰在一旁吃瓜看戏,全然不知道,自己在近亲结婚的道路上又迈出了一大步!
她如今真的抢手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