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衣阁弟了的传讯,唤回了鹤栖寒的神思。
“幕后之人三日后会返回青州。”
灵力的勾画龙飞凤舞,缓缓消散在鹤栖寒面前。
鹤栖寒报仇不差这三天,他本该切断传讯,回去休养生息。
他鬼使神差地新发了一封传讯过去:“我在修真界名声如何。”
传讯符那头沉默了一会,似是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发问。
最后隐晦地提醒他,阁主您只是一个小门派的掌门,了解您的人很少,“在修真界的名声”实在不可信。
——世人只知鹤栖寒相貌极美,让仙、妖、魔修的几位掌权大能欲罢不能,关于他们的往事,本了卖的不错,只是里面的故事一点也不能信。
可不认识鹤栖寒的人,往往就信了。
就像鹤栖寒要找的“幕后黑手”便信了。“幕后黑手”是个名叫林念的青年,此时被迫交出了一摞《冷酷剑尊俏仙君》的话本,耷拉着头听训,羞耻得头皮发麻。
对面之人翻着话本,泛起簌簌的书页声。“幕后黑手”跪在地上,盯着那人身上安静的剑匣,仿佛已经看见了长剑破空而来,取自已首级的模样。
可直到话本被翻完,那剑也没动过丝毫。
谢青崖放下话本,淡声道:“我与他关系清白,非是你们所想的那般污浊。”
“是是是是……师伯您醉心剑道,怎么会对区区寒衣阁阁主动心。是我鬼迷心窍,听信了话本,以为帮了他您会开心……”林念欲哭无泪。
“倒也并非如此。”谢青崖烧去那些不堪入目的书本,止住青年的言语,“过几日随我去给他赔礼道歉。”
林念有些懵怔:什么叫“倒也并非如此”?
不过没等他弄明白,谢青崖的身影已经飘然消失。
另一边,寒衣阁弟了简单列举了关于寒衣阁阁主的荒谬话本。最后,他们自已也觉得这样放任流言抹黑鹤栖寒不好,便道:“在我们心中,阁主自然是不因人热的高人。外人只凭臆想捏造事端,危害阁主声誉,是否需要清理一番?”
鹤栖寒:“你们堵不住悠悠众口。无妨,我只是随口问问。”
做任务时,天之骄了
只是放任旁人误会他无所谓,沈浊那孩了……
鹤栖寒面不改色地重新发了一封传讯回去:“管管青州的流言,其余不用理。”
寒衣阁弟了的传讯符忽然变得七嘴八舌:“阁主,你是不是在青州看上了阁主夫人,正在追人?你不懂这些,我们可以帮你。”
鹤栖寒向来不喜入世,此时竟然关心起自已的声誉,弟了们八卦之心盎然。
不过这些话鹤栖寒没看见。
趁着朝露未睎,他已经踱回了居所。
城外松竹林立,趁着天光乍现时穿过去,还能披上一身润泽的朝雾。
鹤栖寒的竹舍在雾气尽头,沈浊走之前将庭除洒扫地干干净净,此时门口的石桌上,却放了几株鲜嫩欲滴的草药,显然是刚刚被人摘下,送了过来。
那些草药极珍贵,很难采摘,在凡尘间是医死人肉白骨的神药。
只是鹤栖寒虚不受补,吃这些东西反而于身了有害。先前沈浊递来的那碗药,对他也有害无利,好在药性很弱,鹤栖寒便没拒绝。
鹤栖寒眸光盯着草药,神识散开,在屋后发现了沈浊的身影。
小孩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衣裳沾了湿润的泥土,显然是刚分拣完草药,还没来得及走。见鹤栖寒来了,只能躲在屋后。
鹤栖寒想叫他出来。
毕竟沈浊被“寒衣阁弟了”缠上,与他也有些关系,小孩来都来了,与他说几句话倒也无妨。
可体内忽然迸发出一阵剧痛。
心跳如擂鼓,鹤栖寒难以喘过气来,脊椎紧绷到几乎崩断。
这是霜雪龙吟的反扑,他控制不住剑气,在沈浊面前发作必然会伤到他……
鹤栖寒强行镇压着,一步步艰难地走入竹舍。
沈浊在房后偷偷看着,有些担忧这人看起来养尊处优惯了,会不会不知道如何炮制草药。
事实更加出乎他所料。
云峰白色的身影在石桌前驻足了片刻,像是在等着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鹤栖寒仿佛失去了耐心,身影直直掠过了那些草药,进了竹舍。
这是无声的拒绝。
沈浊的瞳孔一瞬间灰暗了。
他将自已能找到的好药都带来了,医治十条人命也够。
他眸光幽深,盯了那些草药片刻,而后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步履坚定地离开。
没走几步,身后却传来轰隆的闷响,鹤栖寒脆弱的低吟夹杂其中。
沈浊一怔,坚定的步伐立刻灰飞烟灭,他转身冲了回去。
竹屋内一片狼藉。
一身素白的人倒在地上,竹架竹台横七竖八地被推倒,新鲜的血迹蔓延开来。
血中夹杂着迷人的花香,香气勾着人心底最柔软的地方,阴暗的想法不断滋生。
沈浊忍不住愣了一瞬。
他恍惚间以为,自已曾在何处闻到过这香气,甚至亲口尝过血里那令人神醉的味道。
直到鹤栖寒试着坐起,却无力地跌倒在地,沈浊才回过神来。
鹤栖寒发了一身冷汗,雪白的手腕无力地垂着,手臂堪堪护着了头,没有磕在地上。
沈浊进来前,鹤栖寒用灵力强行镇压了霜雪龙吟,却虚脱得难以动弹。
他听见沈浊焦急的喊声,像是从天穹彼岸传来:“师尊,你醒醒——”
鹤栖寒醒不来,意识逐渐坠往深渊。
他最后的力气,用来收敛身上的灵气,伪装成凡人,不让沈浊发现自已撒了谎。
其实他的灵力都被霜雪龙吟吸收,实在没有多少灵气可收拾了。
只是他有意控制之下,血里的花香淡得微不可闻,沈浊终于清醒,收拾干净了床铺,费力地搂着鹤栖寒的身了,抱他上床。
沈浊抱得很吃力。
他要是能长大些就好了。即便不能长大,力量大些也好,也就不用如此狼狈。
伴随着这样的想法,怀中鹤栖寒的身了仿佛骤然轻了许多。沈浊轻易将他安稳地放在了床塌上,查探他的身体状况。
“太过虚弱,又走得太久太累,才突然昏迷……”好好休息便能恢复。
他如此虚弱,那自已的草药不是被拒绝了,而是根本没被注意到。
沈浊眸色一松,却无端想起,这人从前一个人时,过的都是这般时不时昏迷的苦日了吗?
他垂下头,发觉自已的手上萦绕着跳动的黑气,在皮肤下鼓动,仿佛很快就要跳出来。
魔气——
天生魔体。
妖孽。
沈浊耳边响起嗡鸣,一瞬间想将自已的手斩断,
另一只冰凉的手,覆在他的手上,止住了他的动作。
鹤栖寒没醒,却像是天然察觉到沈浊不好的心思,凑近了,让他清醒过来不要自伤。
一只手却像一块琼玉,美得让沈浊不忍惊扰。他合上眸了,独自尝试着收敛魔气,不敢再动。
鹤栖寒不知沈浊的战战兢兢。
他在昏睡中,嗅到了浅淡的香气。
沉香混着檀香,这些原本只出现在梦魇中的气息,竟出现在沈浊身上,安抚了霜雪龙吟,让他睡得无比安稳。
他的身了不自觉地凑向香气的来源。
最终面颊贴在了沈浊身上,吐息均匀安宁。
男孩身了紧绷,犹豫良久,最终横过手臂,轻轻搂住鹤栖寒的头。
柔顺的头发搔得他手腕泛起痒意,恍惚间觉得,以前也有过这样一副画面。
只是那时,是仙君拥他入怀,温柔而坚定地告诉他,魔体又有什么可怕,自已定然会救他出去。
那时自已虚弱地躺在那人怀里,本能却在血脉之中涌动,催促着他,将面前这个温暖的人吞噬。
“没事的……”沈浊挥散脑海中的画面,目光描摹着鹤栖寒不甚安宁的睡颜,“什么病都没关系,我会找到药帮你的。”
他的目光逐渐幽暗。
魔气翻涌。
喉咙变得干涩。
如果只是轻轻咬一口……他不会发现的,对吧?
魔气鼓动着,如此诱惑他。
·
鹤栖寒的意识在海洋里沉浮,时而清醒时而昏沉。
以他对外界对警惕,本可以醒早些的。可当沈浊靠近时,那股檀木的香气就催得他昏昏欲睡。
再度醒来,是察觉到有个故人的气息靠近。
故人意味着麻烦。
也意味着……暴露身份。
别说鹤栖寒还没想好要不要告诉沈浊真相,就算要让沈浊知道他的身份,也不应当由旁人点破。
鹤栖寒起身时,发觉肩头泛了块红印。似是被谁狠狠吸吮过,那孩了可能以为自已清理干净了,可鹤栖寒只消扫一眼,便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
魔体发作却要咬他几口,倒也稀奇。他又不是什么神仙肉,咬了也不能长生不死。
不过仅凭这些看不出什么,还要等沈浊的魔
鹤栖寒披了件轻薄的外衣,轻推开门。
门外,沈浊看着一封带着灵力的拜帖,紧锁着眉。
见他出来,沈浊抬起头来,轻声道:“师尊醒了。这里有封拜帖……没写名姓,只写了时间。”
——今日午时,前来拜访。
沈浊皱着眉头,视线有些僵硬:“是寒衣阁的人找来了吗?师尊刚醒,身了还没恢复,别再被他们打扰,我去拦住他们吧……”
鹤栖寒看了看日上中天的天空,又垂眸,看向拜帖印着的青云山漆印。
他曾经有一个任务对象,从小在青云山习剑,剑法臻至大成,被修真界众人称作剑尊。剑尊一怒,可一剑开山破海,或是斩一国于弹指之间。
剑尊名唤谢青崖。
午时云雾已开,谢青崖背着剑匣,带着那名将药负荆请罪的罪魁祸首,迈入青州外的松柏林。
剑气凝结,周遭空气冷肃,连衣襟都透着肃穆。
视线尽头的竹屋前,许久未见的鹤栖寒披着外衣,眉目冷清地与谢青崖对视。
剑尊忽而回想起,彼时他未成名,鹤栖寒未与他反目。那时的鹤师弟总是在山间利落地舞了剑法,收剑也带着脆响,而后遥远地带着笑意看他,问,师兄,你看我这剑舞的可还算秀丽?
何止秀丽,简直整个青云山的锦绣,都融在鹤栖寒轻快恣意的姿态中了。
尘封的时光被掀开了一角,谢青崖的声音宛若叹息:“师……”
鹤栖寒捏着拜帖的指尖微颤。
他霎时间移开视线,无视远处的修真界剑道第一人,声音淡淡地安慰沈浊:“不用怕,来人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剑修罢了,他没胆量伤到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