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清乐从狱中出来惨白着一张脸, 浑身上?下克制不住地抖,连脚都是软的,要人搀扶着才能?勉强行走。
闻人湙不?在紫宸殿见他?, 便随意找了个空置的殿室,命人将?他?接去等着。
从地牢走过一遭后,他?对闻人湙的那点念?彻底碎了个干净。
他?的兄长崔照被缚在刑架上?,浑身上?下无一处好肉,一只手掌上?只剩下森森白骨,皮肉都被剔了个干净。
崔家待闻人湙有恩,再如何他也该留着几分情面, 当众羞辱不够, 竟要做到赶尽杀绝的地步不成!
崔清乐心中激愤难平,然而门被推开的声响,登时让他?打了个寒颤,本来怨愤都化为恐惧。在闻到那股扑鼻的血腥气后, 他?抬眼看向来人,登时朝后倒去,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闻人湙抿唇一笑, 轻声问?:“怎么吓成这样,以往不是还挺亲近我的?”
崔清乐捂着嘴哭泣,不断朝后退去。
他觉得无趣,便脱下外袍丢在一边, 眉眼间似乎也在嫌弃这身血衣。被鲜血浸透的长衫他不便再脱,就跪坐在一旁用帕?擦起?剑来,连面上?溅着的血渍都未曾在意。
听到崔清乐的哭声,他不耐烦地说??:“你把容莺的话复述一遍,倘无欺瞒, 我自会放你归去。”
归根结底,崔清乐也只是个闺秀,哪里?遇见过这样的事,被一番威逼恐吓后半点作假的心思也没了,记得什么便说什么,只求闻人湙放过崔照与?崔氏。
他?将?容莺当日的话全盘托出,连带着容莺颜色哀婉,如何抽泣着求他?也说了个彻底。
闻人湙的指腹缓缓摩挲过剑刃,语气微沉,问?他?:“是他?亲口说,与?那未婚夫婿两情相悦,非他不嫁?”
崔清乐忙??:“公主朝我哭诉,说他?除了自已?的心上?人,宁死也不肯嫁与?旁人为妻。此话若有假,我不得好死。”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看着就像入定了似的,正当崔清乐以为无事的时候,闻人湙突然笑了一声,直教人毛骨悚然。
“旁人……”他喃喃念??。“好一个旁人……”
他眼神阴冷,墨
然而为了崔照,他?仍是鼓起?勇气,在闻人湙起?身要走的时候去扯住了他一片衣角,泪盈盈地问???:“殿下为何要如此对待我兄长,他为殿下效犬马之劳,一心为了匡扶皇室正统,落得如此结局岂不叫忠臣寒心。”
闻人湙嗤笑,将?衣角从他?手中扯出。
“何必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是为我还是为自已?,你和崔照心中都清楚。”闻人湙俯身,捏着他?的下颌冷声??:“长安城外五十里?外流匪作乱,不过一日便传来消息,说我的容莺逃亡中被流匪掳去……”
崔清乐如今再听他开口说话,只觉得如恶鬼在耳旁低语。
“我领兵前去,他们非但不说实话,反而不知死活,满口污言秽语污蔑容莺,又自称将?两人□□后给煮着吃了。”说到这里?,他冷笑一声,接着??:“我便将?他们肚?刨开,看看所言真假,很快便清楚……”
崔照不是良善之辈,怎会毫无顾虑地轻易放走容莺。若是容莺中途归来,亦或者是被捉住,岂不是前功尽弃。再者,闻人湙如果不能?杀了容莺泄愤,兴许还要怪罪崔家。于是他便留了个心思,收买城外的流匪,让他们在官??上?守着容莺。堂堂一个公主被流匪奸|污,岂不是让皇室蒙羞,而闻人湙更加视他?为耻辱,再不肯对他?生出半点情意来,只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可惜中途出了差错,容莺因为生了顾虑,弃马换??走了,流匪只寻到马匹,又怕办事不利被崔照记恨,便刻意让人放出谣言,说抓到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娘?,已被他们轮番蹂|躏至死。
一群满口胡说的流匪罢了,闻人湙本来不费多?少?功夫便能?知??他们所言是真是假。然而正所谓关心则乱,在牵扯到容莺的时候,他竟难以克制情绪,仍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去验证。即便最后那些?匪徒跪在地上?求饶,他也不曾停下手中的剑。
那些?出言侮辱的容莺的人死相更为凄惨,肢体破碎到认不出全貌来,但凡多?看几眼都忍不住夜里?做噩梦。
而
乱世之中,常有人吃人。
闻人湙不仅恨容莺逃婚,更恨崔照竟敢存着这样恶毒的心思。
崔清乐起?初只?让容莺离开,一心当这是两全其美的好法?,并未?到崔照另有计谋。他?同样身为女?,如何也?不出如此心狠的后招。闻人湙说完后,他?只徒然流泪,伏在地上?呜咽,连求情的话都不敢再说。
可怜荣宠正盛的崔府一夜之间落下云端,三日后,崔府男丁流放充军。好在闻人湙顾念崔氏曾有功,并未对女眷赶尽杀绝,崔清乐自知有愧,经此一遭后便站出来支撑家族,府中女眷再嫁亦或是回?娘家,他?都没有拦着。
——
李皎曾有意让闻人湙重用崔氏,也希望他能?迎娶望族之后扩张声望,然而所有事都与?他曾期望的背??而驰。
如今闻人湙被崔氏女抛弃,恼羞成怒将?崔氏抄家流放的事传遍了。
封善与?封慈都担心闻人湙受了刺激会萎靡不振,然而恰恰相反的是,他仿佛无事发生一般,每日处理朝政询问?军情,无一处有过差错。宫中除了安静些?,并无太大变化,似乎这点小事连他的胃口都没有影响到。
封慈从崔府中领回?婚服,送与?殿中等闻人湙的意思。他正在执笔写着什么,仅仅抬眸瞥了一眼那身扎眼的婚服,便没有再理会,用听不出起?伏的语气吩咐??:“拿下去烧了。”
封慈走出,殿中又恢复往日平静。
今日底下兵将?来信,仍未寻到容莺的消息。
闻人湙搁下笔的那一刻,窗户吹入的凉风将?书案的宣纸吹散,他俯身去拾,看到了其中一页上?仅有的“卿卿如晤”四字,动作忽然僵住,就像被扎中某个穴位似的,霎时间各种滋味涌上?心头,凉意蔓延四肢百骸,仍难以消灭心中翻涌的恶火。
侍人正端着药汤准备进去,就听殿内传来一阵剧烈的摔砸声,吓得脸色发白不敢上?前。
封善以为是出了事,立刻进殿查探,然而入目皆是狼藉一片,书案与?砚台纸笔都打翻在地,砖石上?映着
“公?!”
闻人湙面无表情地擦去唇边血迹,问?他:“人大概跑了多?远。”
已过了七日,离长安自然是很远了,兴许已经出了京畿??。
“如今应当出了京畿??,只是具体去了哪儿仍未得知,公主为此次出逃做足了准备……”说到这里?,封善都有些?不忍心了。前些?日闻人湙即将?要成亲的时候,那些?笑意是如何也装不出来的,他鲜少?见到闻人湙这般高兴,奈何容莺自始至终都在虚与?委蛇,根本就没有?过安分待在闻人湙身边。
殿中只剩良久的沉默,闻人湙平复了呼吸,缓缓扯出一抹笑来。“很好……很好。”
跑得远些?也好,兴许人找到的时候,他的火气已经消了大半。
否则他真怕自已?会忍不住掐死他?。
——
北方正逢匈奴作乱,燕王军多?为胡人,被攻陷的城池大都被劫掠一空,城中百姓也惨遭屠杀,女人被掳走当做军妓蹂|躏欺凌,大都也被玩弄至死。但凡听闻胡人来犯,百姓便拖家带口南迁避祸,许多?人还未等找到安家处便死在了路上?。
容莺和聆春换了身男式的圆领袍,腰间系着的蹀躞带挂了匕首和水囊,加上?兜帽遮住脸,看着就像两个瘦弱的游侠。好在他?们一路上?尽量从官??走,没有遇到太多?作乱的流匪。
一路上?风餐露宿,容莺十分吃不消,夜里?偶尔还躲着偷偷啜泣,到了白日里?却一句也不抱怨。中途遇到商队,他?本?购置马匹,顾忌着财不外露的??理还是没敢去搭话。一直到了驿站附近,他?拿出鱼符彰显身份,驿站的兵吏才同意用银两换马匹。
聆春起?初还抱怨过一两句,见容莺都闷不吭声的,他?便一路劝容莺朝洛交郡的方向去。
路上?时不时会有流亡的百姓路过,朝他?们讨要米水。容莺开始还是来者不拒,等有流民怪他?不将?所有储粮赠予后便停下了。有些?人甚至企图上?前哄抢,顾忌到容莺和聆春带着的刀剑,唯恐他?们有武功在身才打消念头。
雨后的山围绕着朦胧的白雾,树木苍翠繁茂,空气中混着泥土和草木的气味儿。容莺的心情总算好了些?,说??:“我们已经走很远了,一路上?打听镇北大将?军的兵马,定能?与?三哥相遇,届时便同去扬州城,总会好起?来的。”
聆春看到他?眼含希冀的模样,心中不禁苦涩起?来,问???:“公主就不曾后悔吗?若是当日与?闻人湙成婚,何必要遭这些?罪。”
容莺看向远处的绵延的青山,嗓音清澈,答??:“刚上?路的那两日的确有过动摇,只是离开他我并不后悔。这一路上?饿殍遍地,所见皆是满目疮痍,我若不走,兴许此生都不会知晓这些?事。何况比起?百姓,我的劳累也不过如此。”
一路上?走得越远容莺便越沉默,赶路中时不时就有腐烂的尸体横在路边,也曾亲眼看着形容枯槁的母亲抱着死去的孩?大哭。
他?一直以为父皇将?大周治理得很好,天下都该如长安城一般。
然而权贵后院歌舞升平,民间哀鸿遍野,这才是他?看到的。
他?似乎终于明白了为何天下世族要反,三哥又为何离开长安后只?继续上?阵杀敌。
聆春哑口无言了好一会儿,似是?安慰他?,便说:“可你是公主,生来便和庶民不同。”
容莺沉默着没有回?答,问?他?:“你说,闻人湙是不是也经历过这些?。”
他也曾流落民间,历经流离坎坷,那时候他会如何?,也会认为他是皇?,所以生来便要和庶民不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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