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桢使唤那道士给她找来了干净的衣服和水,她换上那一套圆摆、低领、宽袖蓝黑色的短袄套裙,用清水洗干净脸,梳理了一下顾云思那一头蓬乱的头发,问道星楠:“怎么样?可以了吧!”
于星楠点了点头:“可以了。”他心里对阿桢有些担忧:“但是,阿桢啊,你一人去找常世安,危险吗?他现在已经变成了人性泯灭的僵尸啊!”
“但是他的心里还是有顾云思的,不是吗?虽然顾云思在他心里只剩一个影子了。我相信他心里还剩着唯一的良知,就是他对顾云思的爱。”
“你们俩说完没?我们该进去了。”道士在一旁铁着脸不耐烦道。
阿桢恨恨地看了道士一眼,对于星楠言道:“星楠,你就在外面等我们吧!我看这里怨戾之气这么重,想必这个宅子里面是有很多厉鬼的。”
于星楠不肯:“不行,我要保护阿桢。”
“可……”
“放心吧,他身上有那么强大的电力,那些厉鬼伤不到他的。”道士说着便推开那个宅子的大门走了进去。
“对啊,阿桢,我可以用我身上的电保护你的,你就让我跟你一起进去。”于星楠不放心让阿桢一个人去冒险的。
“那好吧,那你小心。”阿桢叮嘱他。
于星楠小鸡啄米地点头,让阿桢放千千万万个心,别跟阿桢一起进了赵二的宅子里。
果然如阿桢所说,因为常世安身上有很强大的怨戾之气,便聚集了一大批厉鬼在这里。这些厉鬼嗅到有外人闯进他们的地盘,眼神凶恶,牙齿缝里发出“咔咔”的磨牙声渐渐逼进阿桢他们。于星楠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些传说中的厉鬼,这些厉鬼已经没有人样,身上套着一件宽松硕大的白衣,在宅子里飘来飘去,也不知道衣服里面有没有手和脚,一张脸溃烂得血淋淋,甚至还有蛆在脸上爬,看得于星楠直恶心。
“受不了的话,就出去。”道士冷言道。
于星楠把自己的恶心深深咽进自己的肚子里,很顽强地说:“我没说我受不了。”
道士便对阿桢说:“你去找常世安,贫道和他帮你挡下这些厉鬼。”
阿桢担忧地望了一眼于星楠:“你能行吗?”
于星楠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摆出一副英勇无比的样子:“你去吧,我能行的。”
厉鬼最好人血,道士便划破自己的手掌,用鲜血把整个宅子里的厉鬼引向他和于星楠,阿桢便避开了这些厉鬼,去找常世安。
阿桢走过这个宅子的好几间房,终于在宅子的后院找到了常世安。阿桢看见,常世安把兰脂绑在一个十字木架上,兰脂身上穿着常世安演杜丽娘时穿过的戏服,还看见,霍春梅的尸体泡在自己的血水里,下巴被割掉了,而此时,常世安手里捏着一个下巴在往兰脂的脸上按,兰脂那双跟以往不同的眼睛狰狞地张大,看上去特别痛苦。
“世安。”阿桢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叫着他的名字,但他没有任何反应,而是很认真地擦着兰脂下巴上的血迹。
“世安,我是顾云啊!”阿桢希望他听见顾云的名字能有所反应,可是他还是专注地插着兰脂下巴上的血迹。
她只好拍了拍他的后背,希望他能转过头看她一眼,这时,兰脂猛地抽了一口气。常世安擦去兰脂下巴上最后一抹血,阿桢惊讶地看见,兰脂的脸变得跟顾云思一模一样。原来那个下巴是他把兰脂变成顾云思最后要用的一个器官。
常世安嘴角弯起一个阴冷的弧度,手一挥,解开了捆绑着兰脂的绳索,喉咙里发出一个模糊的声音:“云弟,终于变成女的了。”
阿桢看见兰脂用那张跟顾云思一模一样的脸对着常世安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容:“你说的,世安只会听云弟的话的,对吗?”
常世安浑浊的喉咙里发出“赫赫”的笑声:“世安、世安只会听云弟的话。”
“那你把她给我大卸八块。”兰脂浑身冒着森然的杀气指向顾云思。常世安猛地回身看向顾云思,眼珠泛着冷绿的光,嘴里长出了尖利的獠牙,嗓子里发出低沉的嘶吼,像恶狼一样敏捷扑向阿桢。
阿桢迅速施以法术挡住常世安要掐住她咽喉的手,学着顾云思的语气呼唤他:“安姐姐,我是云弟啊!你清醒一点啊!”
阿桢学着顾云思叫了常世安一声安姐姐,常世安内心似乎受到了什么触动,狰狞的眼神里有了些许柔和。
“那个女人在骗你,你的云弟是个男人,而她这个女人怎么可能是你的云弟。”兰脂阴阳怪气地对常世安言道。
常世安的表情再次狰狞起来,用了更大的力气要破掉阿桢的法术,阿桢有点扛不住了,很痛苦跟常世安解释:“我本是女儿身,跟你一样,逼不得已才伪装成跟自己性别相反的人。所以,世安,不要再为不能爱我痛苦了,不要再往自己体内的邪气沉沦了。”
“世安,如果你不杀了她,我就捅破你爱的这张脸。”兰脂见常世安受顾云思言语的影响,手下正在一点一点留情,便拿起旁边的小刀在自己的那张脸上蹭过来蹭过去,威胁常世安。
常世安手上的力气又加重了,阿桢气愤兰脂在一边多嘴多舌,便朝她怒吼:“你给我闭嘴。”这下反而把常世安给激怒,他猛地一用力就破了阿桢的法术,掐住阿桢的咽喉,把她往墙上撞。
兰脂诡异地笑着走向顾云思,冰冷的指尖划过她的脸颊,在她耳边耳语道:“顾云思,你知道当常世安每挖掉我脸上的一块皮肤时,那种痛让我在我心里早已经把你杀了不下数千次。我因你受这些罪过,你应该把你的命给我才对得起我。”
兰脂摸了摸常世安的头,如花般摇曳地笑着:“世安,乖,扭断她的脖子,我们就可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世安,不要啊……”阿桢的脖子被常世安紧紧地掐着,都快掐成条了。阿桢艰难地呼吸着,恍惚之中听见有人在她耳边唱曲,是云思的声音。对了,她怎么忘了,戏曲,或许戏曲可以让常世安把顾云思认出来。
“我惊魂化,睡醒时凉月些些……陡遇娇娃。敢只是梦中巫峡~~~哎呀且住,想天下竟有……竟有这等角色佳人,请问小娘子到底是、是何方仙子?”阿桢被掐得呼吸不通,半说半唱地用顾云思的嗓子把她和常世安第一次相遇对唱的戏艰难地给唱了出来。
常世安眼里泛起一层浓得化不开的水雾,掐着阿桢脖子的手渐渐松开,嘴里痴痴喊着:“云弟,云弟……”
常世安还记得顾云思唱戏的声音,这个久违的声音落在他没有自我意识的心上,就像一场春雨滋润了干涸已久的土地一样,他哭了,像孩子一样没心没肺地哭泣起来。
常世安放开了阿桢,阿桢只觉得脑子供氧不足,一阵眩晕地瘫坐在地上,捂着难受的心口大口大口喘气。
兰脂见常世安没有杀掉顾云思,也不指望他了,便自己手里紧紧握着刀悄悄绕到阿桢身后,举着刀要把刀捅进顾云思的天灵盖时,埋头大哭的常世安抬起头来正好看见兰脂要对顾云思下杀手,便扑了过去,把顾云思护在怀下,兰脂的刀便插/进了常世安的后背。常世安疼得闷哼了一声。
这个时候,道士和于星楠赶来了。道士见此状,大袖一挥,就把兰脂扇得重重撞在了墙上,兰脂的头部刚好撞在了墙上的一颗钉子上,钉子刺破她的后脑勺,她整个人便像被日照的雪糕一样一块一块化掉了。
“我去,她怎么变那样了?”于星楠惊呼起来。
道士言道:“她早已经被常世安变成了和他一样的僵尸了。”
“世安,你还好吗?”阿桢帮常世安拔掉他背后的刀,因为他成了僵尸,皮肤上只有一个被刀捅的洞,没有血流出来。
常世安嘴里还一直痴痴念着:“云弟,云弟……”
道士伸出了两根手指探了探他的额头:“看来你成功了,他放弃了他体内的怨戾之气,我可以帮他除去了。”
“除去了,他会死吗?”于星楠疑问道。
“他早已经被那股怨戾之气杀死了,除去这股怨戾之气,他便可以超生了。”
道士说着便施法除去常世安体内的怨戾之气,常世安全身便泛起一层一层金色的光,这层层光越亮,常世安便变得越清醒。
他眼珠的绿光褪去,脉脉深情地看着云思,嘴角荡起抹抹笑意道:“云思,女人的样子,好美。”
阿桢感受到顾云思内心怦然一动,是顾云思归来了,她便从顾云思的身体里走了出来。
“阿桢……”于星楠见阿桢披一袭嫁衣立于眼前,开心叫着她。她把手指放在嘴唇上,轻“嘘”了一声,悄声道:“我们出去吧,让他俩单独呆一会儿,他们时间不多了。喂,道士,走啊!”
道士这次便心甘情愿地听阿桢的话跟她和于星楠一起出去了。
“世安。”顾云思泪眼莹莹地坐到常世安身边,让快消失的常世安靠在自己怀里,若不是阿桢相助,她也难以知道她的安姐姐竟然是男儿身。
“云思。”常世安拭去云思脸上的泪珠,虚弱地说,“你说我们多傻啊,我们怎么就看不出彼此的身份,白白错过了彼此的一生呢!”
“是啊,我们多傻啊!”云思无奈地笑着,冰冷的泪还是不停地从眼眶里滴下。
“云思,我没时间了,你再陪我唱一段戏,好吗?这次,你唱杜丽娘,我唱柳梦梅。”
云思呜咽地点着头:“好。”
常世安揣了深深一口气,声音如怨如慕地唱起:“白日消磨断肠句/时间只有情难诉/玉茗堂前朝复暮/红烛迎人/俊得江山助/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
顾云思也如泣如诉唱起:“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
阿桢三人站在院外,云思和世安凄楚哀婉的吟唱之音乘着轻盈的春风像轻盈的蝴蝶飞上天去,世安的身体一点点在云思的怀里消失,碎成粉末飘向忘川河去。
凌晨十二点,本来困得要死的值班医生被医院里突然响起的急促的铃声震得头脑顿时清醒了,一个憔悴的中年妇女带着哭腔激动地跟医生说:“我女儿醒了,医生,我女儿醒了,我女儿云思醒了……”
“真好,又帮人家渡过一劫。”阿桢跟于星楠还有那道士站在顾云思的病房之外,看见她苏醒过来,心里甚是欣慰,便放松地伸了一个大懒腰。
这个时候,医院的一间手术室里传出来了一声婴儿的啼哭,阿桢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更加开怀一笑:“哈哈,出生了。”
“谁出生了,让阿桢这么开心?”于星楠看着阿桢笑弯的眼问。
“常世安啊!”
“真的啊!那顾云思和常世安这一世不是又可以相遇了。”于星楠跟着阿桢开心起来,可是转念又想到一件事,便有点忧虑,“但是他们这一世可以在一起吗?常世安刚刚才生出来,而顾云思现在十七岁了。”
阿桢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这要看他们自己了,不是说如果是真爱的话,年龄差上下五千年都不成问题的嘛!”
是啊!如果是真爱的话,你是鬼又如何呢!于星楠对着阿桢笑意浓浓的:“阿桢你跟我回家吧,我叔最近研究出几个新菜色,我请你吃。”
一听到吃的,阿桢就口水直咽,挽着于星楠的胳膊开心地跳起来:“真的啊!那我们走吧!”
道士悠悠地白了他们一眼,向于星楠问道:“于星楠,你老是黏着这只鬼,你是喜欢上她了吗?”
“啊?什么?”道士这直白的问题,搞得于星楠又惊又慌,还羞涩不已,“我、我、我……我们只是好朋友。”
“你不喜欢她,你脸红个什么劲。”道士耿直地戳破了于星楠那颗羞涩的心。
“我、我、我……我热,不可以吗?你别胡说了,你这样说会把阿桢吓着的。阿桢……”于星楠转过头看阿桢,却只看见空空荡荡的空气,阿桢不见了。
“咦?阿桢呢?”于星楠抓着后脑勺,眼睛四处搜索着阿桢的身影。
“她大概是怕我抓她,偷偷跑了。”
“都怪你。”于星楠恨恨地指责这道士,气冲冲地要走,却被道士贴了一张符,然后被抓着衣领拎着走,厉色道:“人鬼殊途,你少跟她来往,我会监视你的。”
于星楠挣扎着誓死不从这道士:“凭什么啊?你凭什么管我啊?诶,你怎么不被我电了?”
“凭我是一个道士,以抓鬼维护人间秩序为己任。”
“不要哇,你放开我啊……”于星楠敌不过道士,嚎啕大叫也于事无补,便只能无奈被他拖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