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软的皮毛下，他分明感觉到了一块异样的坚硬凸起。
陆霄试着在指尖处稍微用了一点点力。
原本就紧绷的小狐狸突然抖得像筛糠一样。
不对劲，这里绝对不对劲。
感觉到小狐狸的反应之后，陆霄立马把手撤开。
那东西的触感，绝对不是身体里原本应该有的东西。
原本准备摸摸小狐狸，把这事儿糊弄过去就继续睡觉的陆霄被这个发现惊得睡意全无，干脆利落的爬了起来，打开了房间里的大灯，准备仔细看看。
猛然从黑暗的环境转到光亮，小狐狸更害怕了。
但是之前的教训让它强忍着这种巨大的恐惧依旧老老实实的趴在那儿，没有攻击也没有逃走。
意识到这一点，陆霄并没有急着去检查它身上的伤口，而是选择先安抚它。
摸一摸小脑袋，挠一挠脸颊和下巴。
等到它逐渐习惯这种触碰，稍微放松下来之后，陆霄这才试探着将手伸到刚刚触摸到异物的位置。
没有像刚才那样急着用力，陆霄先把那附近的被毛扒开，果然是一块深红色已经增生的伤疤，不正常的凸起着。
显然伤疤底下还藏着某个异物。
只是小狐狸的被毛实在太厚太漂亮，如果不是亲手仔细触摸，在毛的覆盖下，凭肉眼观察根本无法发现异样。
而且伤疤并不只单单那一点。
陆霄发现，从增生最厉害的那一小块开始，一道粗长的疤痕从背部一直蔓延到它的后腿。
像一条蜿蜒盘踞的长长的蜈蚣，看着让人触目惊心。
这种伤口可不常见。
陆霄本以为这是小狐狸和另外某种大型食肉动物缠斗时被咬伤撕裂的伤口，但是仔细观察下来，发现事情好像并没有那么简单。
除了那条长长的伤疤之外，它的腿上也分布着一个一个增生非常明显的点状伤口。
连起来的话，刚巧大致是一个半弧形。
这个形状，陆霄可太熟悉了。
那是捕兽夹锋利的锯齿扎进肉之后，留下来的伤疤。
看着自己面前两只前爪捂着头，哆哆嗦嗦的小狐狸，陆霄感觉自己的心也在跟着颤抖。
看到陆霄一直在翻看小狐狸背后和腿上的伤疤，豹妈坐不住了。
它起身走到陆霄胳膊边，轻轻的叼着陆霄的睡衣袖子往旁边扯，不想让他继续。
显然豹妈也是知道小狐狸身上的伤疤是怎么来的。
“我知道你心疼它，但是不仔细检查，问题永远没法从根源解决。”
陆霄轻轻的把袖子从豹妈嘴里拽了出来，拍了拍它的头。
既然知道了是捕兽夹造成的伤口，那它背部的异物来源也很好解释了。
那条长长的不规则的伤口，应该是从捕兽夹里挣脱时把皮毛撕裂导致的。
而背部的异物的位置，从整个伤口的形状来看，应该就是捕兽夹最中间最长的那一对锯齿处。
这种用来捕捉相对大型野兽用的兽夹，土话叫做老虎牙，意思就是被夹住之后就像被老虎咬住，极难挣脱。
这种兽夹现在当然已经是不允许使用了，但是在二三十年前，还是很广泛的被应用于山林狩猎。
小狐狸踩到的这一个，应该也是山间遗留下来的漏网之夹。
这种被老虎牙夹住，剧痛加上行动受制，仅凭自己是完全没法挣脱的。
从小狐狸对豹妈依赖信任的程度，和豹妈刚刚阻止他仔细查看的举止上来判断，极有可能当初帮助小狐狸脱困的，就是豹妈。
这可是过命的交情啊。
老虎牙经历岁月锈蚀，性能虽然大不如前，却足够撕裂小狐狸娇嫩的皮肉，也足够在它脱困的时候，断裂一根最长最尖锐的锈蚀锯齿，插在它的骨缝里，成为它永远的伤痛。
小狐狸跛掉的那条腿，估计就是脊柱神经受到这片断裂锯齿的压迫所导致的。
而小狐狸怕人的原因，也就很好解释了。
在国家下令禁止使用这种捕兽夹之后，驻守的边防战士们也曾多次大规模的在山间搜索拆除捕兽夹。
小狐狸大概是见过捕兽夹被人拆除的样子，下意识的就把这两样东西划上了等号。
看着面前不敢露头瑟瑟发抖的小狐狸，陆霄心中五味杂陈。
它平时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曾经受过这样大的伤。
那样长而锋利的锯齿扎在身体里，每一次活动，恐怕都会带来常人难以想象的刺痛。
但就算这样，它还是努力的活着，甚至在豹妈被他救助之后，还捕猎送饭给豹妈吃。
明知道自己受过的伤和人类脱不了干系，小狐狸还是努力克制着心里的恐惧，一步一步的走到他面前，接受了他的触碰。
那一瞬间，陆霄真的很想把小狐狸抱在怀里，摸摸它的头，告诉它一切都过去了，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痛苦了。
但是他又不敢。
并不是怕小狐狸咬他，而是怕把它抱起来的身体曲折，会不会让插在骨缝里的那片锯齿对它造成二次伤害。
既然已经知道了原因，那陆霄肯定不能再眼见着它受苦。
也顾不得这会儿还是半夜，陆霄直接翻身下床，把给小狐狸当做临时居所的那个箱子放到床上，引着它自己回到箱子里去。
然后抱着箱子，就直奔检查室去了。
豹妈不放心自己的小闺蜜，当然要跟着。
老二睡饱了一觉，这会儿也正精神着，扭着小腚吭哧吭哧的也跟着去了。
只留下墨雪在屋里。
它也想跟着去，但是肚皮底下两个小狐狸崽子还搁那儿睡着，它又不能丢下它俩也跟着去看热闹，急得直挠头。
怎么每次都是我吃不上热乎的啊！
……
片子的结果和陆霄的猜测完全一致。
的确就是那枚断裂了的锯齿卡在了小狐狸的骨缝里，压迫神经，导致它的右后腿无法正常行动。
小狐狸哆哆嗦嗦的趴在诊床上，豹妈在一旁扒着台子不住的给它舔毛。
老二身高实在够不上，啥也看不见，只能满地溜达着乱窜。
插在骨缝里的那片锯齿，如今已经被新增生的肉芽组织包裹住，如果想取出，必须手术的时候连同增生的部分一并切除。
陆霄有些犹豫。
这个手术本身的难度倒是不大，但重点在于，现在压迫的位置刚好是一个巧妙的平衡，虽然让小狐狸的右腿无法正常行动，但下半身的其他功能是正常的。
他并不清楚，取出这片断裂锯齿，解除对脊柱的压迫之后，这种平衡是否会被打破。
往好了想自然是跛掉的那条右腿也能慢慢恢复，但也有可能取出锯齿之后，小狐狸整个下半身行动的能力都会紊乱，造成半瘫。
这种事谁都没法在手术之前保证，只能等手术之后才能得出结论。
陆霄心里有点纠结。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手术取出锯片，只是要承担相应的风险。
如果保守点保持现状，小狐狸现在确实也完全能够自主行动。
只不过留在身体里的锯片始终是一个隐患，往后捕猎或者被其他动物攻击，有激烈动作，很有可能造成二次伤害。
一边想着，陆霄一边下意识的捏了捏小狐狸跛掉的那条腿。
大约是刚好按到了某个神经刺激处，它居然轻轻的蹬踹了一下。
嗯？
陆霄眼睛一亮。
它这条腿并没有完全失能啊？
再仔细的捏捏那条跛腿上的肌肉，虽然也已经轻度萎缩，但并不是非常严重的程度。
日后如果能正常活动并加以锻炼，还是有很大可能恢复的。
既然如此，老天爷都给了明示了，还是值得担着风险试一试的。
……
毕竟关乎小狐狸下半辈子的行动能力，陆霄并没有自己贸然动手，而是详细的拍了各种片子之后，联系了林鹤祥，请他帮忙找了几个非常有名望、并且有过类似手术经验的资深兽医，进行了线上联合会诊。
多方研究之后，敲定了一个可行性和成功率最高的手术方案。
“这小狐狸也怪可怜的呢。”
看着陆霄桌上堆叠着的厚厚的这几天设计又推翻的手术方案和各种资料，再看看老老实实缩在窝里不敢随意走动的小狐狸，边海宁有些感慨的说道。
“是啊。”
陆霄捏了捏眼角，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叹道：
“它是因为人才受了伤，所以这个手术，我才更不允许自己失败，必须要还它一个健康的身体。
这原本就是它该有的。”
“手术的事我们俩也帮不上啥忙，得靠你自己。
不过其他的事你不用操心，我俩会整妥帖的。”
“嗯。”
陆霄笑着点了点头。
还好有边海宁和聂诚帮衬着打理其他杂事，要不然这一大家子，他还真忙不过来。
大概是因为术前做足了功课，手术的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
那个被增生的肉芽组织包裹着的锯齿碎片，很轻松的就取了出来。
不过因为割下了那么一大块增生组织，小狐狸的背上从此可能要留下一个无法恢复的深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有了上次的经验，陆霄这次特意等小狐狸的麻药劲儿完全过了之后，才试着靠近它。
“嘤嘤……？”
止痛药的药效还在，小狐狸并没有感觉伤口有多疼，但是一直压迫在身上的那块异物的感觉却消失了。
它有些疑惑的扭头想看看，但是却被戴在脖子上的脖套挡住了视线。
于是它又扭过头看向面前的陆霄。
因为敲定手术方案时，要给它做各种繁琐的检查，自然也避免不了高强度摸摸。
所以几天的亲密相处下来，小狐狸已经不像最开始那样害怕陆霄了。
虽然不像豹妈和墨雪那样会主动亲近，但面对着陆霄的摸摸，它已经不会再发抖，也不会畏缩，开始显现出一点享受的表情了。
因为术后恢复需要一些时间，小狐狸现在还不能亲自喂养两个小崽子，所以陆霄就每天把两个小家伙送到小狐狸跟前，让它亲亲舔舔一会儿，再送回给墨雪照顾。
说来也奇怪，小狐狸明明是一只正宗得不能再正宗的漂亮赤狐，但是它那两个小崽子里，有一只居然是纯白毛色。
另一只则是和小狐狸相同的红棕色。
一红一白趴在黑黢黢的墨雪身子底下，还挺扎眼的。
之前敲定手术计划花费了好几天时间，再加上几天的恢复期过去，两个小狐狸崽子眼睛也已经开了条缝，就快要睁眼睛了。
陆霄三人每天都会蹲在墨雪的狗窝旁边，看看这两个小狐狸崽子的情况。
“陆教授，你有没有觉得这两个狐狸崽子长得有点丑啊……我没有别的意思，但是真的，好像没有小雪豹好看。
明明小狐狸长得那么好看呢。”
聂诚压低了声音说道。
“人刚出生还跟个小老头似的呢，你好歹给人家点时间长大嘛。”
“霄子，你有没有觉得它这个白色的小崽子，长得像哪个明星？
我怎么越看越觉得眼熟呢。”
边海宁打量着墨雪肚皮底下的两个小家伙，若有所思的问道。
“明星?小狐狸崽子能长得像明星?”
“不是，我觉得真的很像，就那个谁，叫什么红雷的……你看看不像吗！”
陆霄看着眼睛微微眯成一条缝的白色小狐狸，当场哽住。
您多冒昧啊！！
但是……你还别说……
还真有点像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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