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寻岛深处,众多工匠日夜不休,他们自认为都是被神明眷顾之人,才能参与天梯的建造。却毫无觉察,自己生机的流逝与逐渐白骨化的躯体。
“林先生……这些人撑不了多久,老夫历经三朝,可对于一些早已隐世的能工巧匠家族的消息还是知道的。”
花老将军,花云霆没想到自己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有一天还会对位小郎君卑躬屈膝。当初,他在朝堂上向女皇陛下谏言,并非是因为被朝臣们驾到高位无法推脱,而是,封离想让他通过这次被打入死牢的机会,顺势潜入天命的护卫者内部。
“陛下,你明知道花家……是这一次需要献祭龙脉的家族,老夫能够苟延残喘至今,只是为了让花家人的相继离世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如果有人问花云霆,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他还会孝忠女皇陛下吗?花云霆会很坚定的告诉他,花家人从不相信“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妥协与甘愿认命。
可就如同历任凤元女皇掌权时,那些被突然选择成为龙脉祭品的人,就算起初会有不满、怨恨的情绪,也想过重新建立凤元的规则,向天道证明,凤元没有扰乱秩序,祈求祂的宽恕。
可最后还是妥协了……花云霆知道,他们都是出于同一个目的,无论男子掌权还是女子掌权,凤元国都不能在他们这一代朝臣手中衰落,四国之间的和平与稳定被打破,绝不能从凤元开始。
可怜臣子们以为龙脉是一国气运的根本,这是世人公认的规则,却始终不愿意相信,所谓肱骨之臣,可从来不是史书上为君主治下有方而被人添上增添功绩的门面功夫。
四国龙脉,不过是天道初生时,凝聚力量的本源所在。与其说,在红尘世俗中留下祂的痕迹,是在帮助凡人重构秩序,划分出阶级与不同身份,让此间能够合理运转,不如说是,天道在依靠凡间灵气滋养自身。
可天道只知道让每个人的命线能够顺利实现轮回,哪里会懂得,比起神明的无欲无求,凡人的欲望与执念凝聚起来,从来都是能够比肩神明的力量,而这,也是天道最终分化出恶念……虚无的原因。
封离看着跪在地上的花云霆,有些自嘲,丢掉所有的君主威仪,也跟着坐在地上,“想问,为何会相信你,不会背叛,我吗。或许,是我从来都没将手中的权势当成荣幸吧。”
如果可以选择,封离只想母皇和父君能够陪伴她长大,轻桐阿姐能够在爹娘膝下承欢……有些时候,她甚至会无比自私的想,若是封糯女帝没有建立女尊秩序,神明或许就不会因为凤元秩序的颠倒而降下惩罚。
“陛下,老臣定会不负所托,若是最后以身殉国……还希望您能够照拂孙儿花槿,还有花絮。”
“您要记得,你的荣誉,是凤元百姓与封氏皇族用血肉铸成的,绝对不允许退缩。”
花云霆从回忆中抽身,专心应对眼前之人,林溪,现任天命护卫者的领头人,虽然看着年轻,可在那些打着神明的幌子满足私欲之人的蛊惑之下,早就相信,他已经返老还童成功,因为足够虔诚而得到神明的回应。
“你倒是有心,神明会护佑你的,快去,别让祂等得太久。”
看到龙脉气运微弱的金光就要被黑色吞噬,林溪眼睛有一瞬间变成最为纯粹的黑色,仿佛是所有人心中最为阴暗的部分凝聚而成的深渊。
“比预期的速度还要慢些,嗯?原来是……有人在祂无暇顾及的时候,悄悄往凤元龙脉中扔了只……小虫子。”
不愧是天道正统,就算如今正陷入沉睡,此前随意布下的棋子,仅凭身上微弱的神明本源之力,就能轻易阻挡恶念的侵蚀。
不过,人们常说,先给予希望,然后再让他们亲自体会从满怀希望到以绝望收场的感觉,才是……坏人应该做的事情。
看啊,祂总说凡人如同沧海一粟,可有的时候,他们片刻间闪过的念头,让天道的恶念都觉得恐惧。而这,作为正统的祂永远都不肯走下神坛,聆听众生疾苦。
林溪,虚无很是期待,蝼蚁的反抗究竟能够做到哪一步,祂承认,这是比同沈柯吟在一起,探索他与自己神识碎片,念柒之间的爱恨纠缠,还要有意思。
“林先生,那些皇家海军要如何处理……属下认为,比起将她们献祭龙脉,若是能够招揽,咱们的势力定能更……”
林溪有些恍惚,刚才,他好像突然忘记了什么,而且,似乎有人控制住他的意识与身体,那种濒临死亡的感觉,就像是游离在躯壳之外,看着灵魂逐渐消散,明知道有补救之法,却始终无法冲破那层因为求生意志愈强,反而更坚不可摧的屏障。
“你比起我,倒更像是掌权人,林杰,最近四国中流传不少话本子,其中,以小九先生最为出名,有一句话很适合你……好奇害死猫。”
“先生,信徒不敢……”
林杰脸色惊恐,重重跪在地上认错,直到林溪冷笑一声,离开时衣角扫过他的脸上,林杰感受到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心中的杀意险些控制不住。
不过是群卑微的祭品,如今竟然还能笑得出来,怕不是还没有照过镜子,好好瞧瞧,自己早就不成人形,与妖怪无异了。
“那个谁,没想到神明的使者间,也会有勾心斗角啊。”花槿看向比她还能睡的红叶……还好,那口气没断就行,如今这种形势,如果能够长睡觉不用醒,也是种幸运呢。至少,死的时候,感受不到痛苦。
这些天花槿也算是看明白了,不管是以前那些因为各种原因在考核中死去的候选人,还是在千寻岛附近失踪的人……甚至是历朝历代举族离奇死亡却又被女皇陛下追封的朝臣们,原来都成为凤元龙脉……修复气运,的祭品。
“花家这些年,除了武功与冲动,难道没有教过你,见到长姐要如何行礼。”
花絮抱紧怀中人,她知道此次是唯一能够有机会探索千寻岛秘密的机会,本来出发之前,已经将他安置妥当,可没想到,他还是偷偷跟过来。
花槿翻了个白眼,竟然要跟这样的人共赴黄泉,她宁可去让那些疯子,先把她送去献祭……咳咳,当然,以上都是玩笑话,好死不如赖活着,况且,这肉体献祭后,灵魂似乎还被困在此地,成为滋养某种力量的……永远无法解脱的养料。
“阿姐,如今我们也算是同病相怜……停,我书没读好,不用你再重复。您有何高见,可以脱身。”
花槿手指微动,那是只有花家人才能读懂的行军暗号……信已传出,救。
花絮转过身去,努力告诉自己那是她妹妹,亲的……嘴角却抑制不住笑意,知道及时搬救兵,还算有点小聪明。
“妻主,不要去,女皇陛下说过……月芜草……”不再生长的地方,十分危险,绝非常人之力能够解释与应对。
幽竹在梦中,又看到花絮将皇家海军交给副将,打算自己孤身一人深入千寻岛内部。此时,他正藏在船上装物资的箱子里,等到他终于脱身的时候,想喊住花絮,却见她回过头来眼神空洞,传达女皇陛下旨意,让所有皇家海军同她一起,去千寻岛深处为女皇陛下探路。
“不……那不是将军,你们快回来……回来。”
花絮用尽全部的力量,将幽竹完全纳入怀中,轻声安抚,“我在呢,夫郎只当这是场梦就好了……醒来时,一切早已结束。”
唉,花槿再次叹气,人家的夫郎还知道担心妻主,自己家这位,连传说中的死亡之花……月芜草都敢碰,胆子确实大,可昏睡至今。
此刻,花槿真的相信有神明的存在,否则,按照红叶的副将这么做下去……花槿早就觉得不对劲,除了红叶行为的异常,自己也在感觉到危险应该及时下令离开的时候……
后来每次回忆起这件糗事,花槿都会想起,按照当时唯一清醒老王的话来说,她和将士们非常不要命的直接往月芜草中扎,吓得他掌勺这么多年从未手抖过,在拿到机关鸟准备报信的时候,用力过猛,差点掰坏启动机关。
千寻岛如今的危险恐怕要加上一条,惑人心智,从而达到它想要的目的。
……… ………
“夫君,你最近,为何对我如此冷淡。”“念柒”从背后抱住沈柯吟,想要在他身上闻到熟悉又安心的味道。这种感觉每天都在记忆中重复,逐渐变成了念柒与祂共同的执念。
情爱的滋味确实苦涩,如果不是因为借助念柒的身体在红尘中行事,对于没有具体形态,更未生出青丝的天道来说,只会觉得被情爱束缚的人很愚蠢。
此刻,感受着沈柯吟的呼吸与心跳,祂突然明白凡人口中的温暖与安心是什么感觉。可这些都是因为念柒的身体,祂才能感受到,若是那天,这副最为契合的身体死去、化为尘土……
祂突然生出不想还回去的……可笑,神明也会被世人的情感污染吗?
“虚无,她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你是……彻底吞噬她的意识了吗?”沈柯吟眼神空洞,如果柒柒不在,他又何必自己一个人在红尘苦苦挣扎,还不如将身上的本源力量物归原主
“怎么,如果我真的这样做……你难道打算为她殉情不成?”
虚无喜欢别人称呼祂的名字,因为这样,能够将祂与所谓的天道正统区分……可祂们本就共享一个神格,至于虚无为何非要如此作为,连祂自己都找不到答案。
“柒柒是我的妻子与挚爱,我已经辜负过她一次,如今,在我身上停滞的时间终于再次流动,能跟她生死同穴,也算成全我的执念。”
沈柯吟起身就要离开,手脚上的锁链叮当作响,隐隐露出被勒出血的痕迹,如今,他虽成为虚无手中的玩具……可当初被天道正统打入虚无的本源之力后,为了维持凡人之躯体内神明力量的平衡,还将自身精血与本源输送大半到沈柯吟体内……
所以,沈柯吟隐约中能感受到……因为凡人恶念所聚集而成的虚无,似乎对自己产生了占有欲……是因为,柒柒的原因吗?
虚无知道沈柯吟的打算,他体内的天道正统力量十分薄弱,祂当然不会因为未知的恐惧而放弃自己看中的……猎物。
“也对,你如今早已没有漫长的生命。可,小满沈哥哥……要是你敢为她殉情的话,你每死一次,我都有办法将你救回来。”
“无所谓,我想,那个时候被你复活的沈柯吟,恐怕早就不再故人模样。”
沈柯吟回到自己的笼子中,虚无看到念柒那里陆初雪留下的话本,觉得有意思,特意将沈柯吟从凤元国都千凰岛驿站,带到千寻岛,独属于祂的,不会受到任何限制的地方。
柒柒,没想到,本来要父凭子贵后,若你还有反抗……就为你准备最舒适的鸟笼,铁链束缚下只能在自己目之所以中行动。
虚无有些莫名的烦躁……为了弄清楚这次的情绪是因为什么,祂将念柒的意识放出来,并对她下了暗示。
可念柒不愿意让沈柯吟因为自己而担心,无法下定决心……完成他们早就说好的,计划。
“小沈哥哥……”念柒偷偷打开笼子,躺在沈柯吟身后,伸出去的手最终还是要收回,却被沈柯吟拉住,顺势翻身压下。
“夫人,我的柒柒,你回来了……真好。”
“别,呜……祂还在。”
“我有分寸,放心,不会让你等太久的。”可,如果虚无能够被打败,那么念柒的意识还能保留下来吗?沈柯吟突然不敢赌了,可,他不得不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