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事情来得太突然了,高原怎么也没想到时间会这么紧。可刘叔既然发了话,他也只能选择尊重。
他把刘建设一直送到花坡下面上了车,然后说了句“一路平安”,便遥望着车子远去。
那天高原心里格外落寞,黄龙的好领导,自己敬重的刘叔,为经济发展立下汗马功劳的战士,在这个夜幕降临的时刻,就这么静静地离去了。没有鲜花、没有掌声,更没有老百姓的夹道欢送。
怎么会选在这个时间点离开呢?哪怕早点儿或晚点儿,他一定会在乡亲们依依不舍的感激中离开。摊上黄龙镇闹事这个时间,对刘建设的离去,真的很不公平。
而车上的刘建设,让秘书开着车,围着自己一手打造的开发区转了一圈。他望着那宽阔的柏油马路,望着灯火通明的路灯,看着两侧忙碌的厂房,看着校园里升起的鲜艳红旗。那些居民住宅小区、那些繁华的商业街道、那漂亮的高王科技园……
刘建设瞬间泪崩,捂着脑袋低声痛哭了起来!
我亲爱的家乡,我今夜将要离去。我知道我的离去意味着什么,我会成为黄龙的罪人,我会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我在家乡将不会再有任何立锥之地,也许一生都不会再回来。
可你仍是我的家乡,我最热爱的家乡!亲爱的土地啊,希望你能理解我的一片赤子之心,我的牺牲,如果能让你的明天变得更加美好,那我所付出的一切,就值得了!
三天后,不等黄龙镇的人主动聚集闹事,开发办的代表团,就早早地去了黄龙镇大院,约见了西海岸带头闹事的负责人。
那天的天气还算不错,清晨的日光暖洋洋的,开发办负责人杨洪,一遍遍调整着自己的心绪。他知道接下来,有些话特别难以启齿,可这就是老领导刘建设最后的指示,也是目前解决冲突最为行之有效的办法。
他坐在会议室里,手心的汗一层层地往外冒,他甚至都还没从刘建设的离去中缓过神来。
“老杨,西海岸的人到了,打起精神来,这次的谈判至关重要,可千万不能再出差错!”同事站在窗前,望着楼下西海岸的人说。
杨洪抹了把额头的汗,作为曾经刘建设手下的第一干将,他又何尝不明白这个机会有多珍贵?这可是牺牲了刘建设的一切,才换回的宝贵机会啊!
片刻过后,西海岸人的人陆续走进了会议室。孙涛运、孙涛海以及其他五位代表都到了,他们依旧耷拉着脸,他们对开发办的人视若仇敌,根本没有一丝好感。他们的目的也很明确,无论怎么谈,化工项目就是不能在西海岸落地。
“长话短说,县里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现在就给出明确答复吧。我们的诉求也很简单,就是不能在西海岸建化工厂!”孙涛运性格直率,直接就把话撂了出来。
开发办的杨洪,尽量压制着自己低落的情绪,把鼻梁的眼镜摘下来,拿衣角擦着笑说:“化工厂到底该不该建,咱们放到后面再讨论。我们也十分理解西海岸人的心情,你们是没错的,这个观点放到哪里都说得通。”
软了,这上面的领导真的软了。孙涛运和孙涛海对视了一下,既然对方承认西海人抗拒化工项目是对的,那么事情就有转机了。
于是孙涛海探着脑袋问:“不谈化工项目落地的事,那咱们还有什么好谈的?”
杨洪把控着谈判的节奏,把眼镜挂到鼻梁上,依旧十分温和地说:“总得先把这个项目为何产生,又为何要落户黄龙,是谁给引到的黄龙等等,先聊清楚吧?冤有头、债有主,咱们只有坐下来,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了解清楚了,再来谈其它的也不迟,你们说对吧?!”
“我们不想了解那些事情,我们只知道西海岸是生养我们的家乡,这里就是不允许化工项目落地。”孙涛运这个愣种,本着一根筋的精神,十分排斥对方的辩解。
倒是孙涛海拍了拍涛运的胳膊,今天开发办的人,能如此低姿态地跟大家伙谈,就说明已经亮出了足够的诚意。闹下去永远没个头,在谈判中寻求解决之道,这才是最理性的做法。听听对方的解释没什么,不过就是浪费几分钟的时间而已。如果西海岸的人,把所有沟通渠道都堵死了,这就等同于自绝后路。
你孙涛运可以什么都不顾,可西海岸几千户的家庭怎么办?总得为他们的将来考虑,至少得倾听一下,开发办这边的意见吧?
于是孙涛海说:“说吧,我们洗耳恭听!”
杨洪心里暗自松了口气,只要对方愿意谈、愿意倾听,这个事儿基本就成功一半了。于是杨洪清了清嗓子说:“黄龙这几年的发展,尤其是开发区的发展,你们都看到了吧?你们西海岸的人,基本也都在开发区找到了工作,咱们拍着良心自问,在开发区生活好不好?你们的日子有没有改善?”
“那就是你们给设的陷阱!除了骗我们老百姓,你们还能干什么?你们把我们骗到了开发区,目的就是占我们西海岸的土地,搞重污染项目!”孙涛运气急败坏地吼道。
杨洪赶紧抬手压着对方的嗓门说:“我不是要跟你们邀功,让你们感激。我只是想说,开发区的建立,让黄龙县的乡亲们,都过上了好日子,这点你们得承认吧?!”
事实胜于雄辩,如果单纯只谈开发区带来的利好,这点就连孙涛运也无可辩驳。于是他也只能抬着俊黑的脸,皱眉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啊,开发区那么多外地企业,不少都是大型国有企业,人家为什么要落户黄龙?咱们黄龙有哪一点,能值得人家落户和投资?值得上面重视?”谈到主题,杨洪把手藏在桌下,用力握紧拳头道:“开发区得以发展,黄龙能被划为‘改革试点地区’,其实是刘建设给上面领导和施工方,立了军令状换来的。”
“我就知道是刘建设那个狗东西!这些年他胡搞瞎搞,就是为了给自己积攒业绩,好顺势往上爬!”孙涛运咬牙切齿地愤恨道。
孙涛海则转着眼睛道:“也就是说,刘建设是这个项目的第一责任人?”
杨洪用力抿着嘴,抖着颧骨的肌肉,脸色涨红地说:“他是唯一责任人!是他跑到省里拉的这个项目,立的军令状,跟上面做的条件交换。然后省里才把黄龙作为‘改革试点地区’,才有了现在开发区的繁荣。而且他还把化工项目的事情瞒着,直到开发区的企业落地后,才把真相说出来。他当时这么一搞,弄得我们县里也很被动,也只能硬着头皮去执行!我们和西海岸的群众一样,也是被刘建设给摆了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