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手递来一本薄薄的册子,细看之下,发现是被撕得所剩无几的一本书。
云落从她手里接过,随手扯掉剩下的几页。纸张甫一离开,便化作飞灰,烟消云散。
她身上的禁锢终于彻底松开。眉宇间多了两分轻松。
谢知微道:“得偿夙愿,恭喜。”
云落掀开被子翻身下床,俯身朝她周正的施了一礼:“多谢。”
说完,她便从腰间拿出一方令牌,抛至半空,动作娴熟刻画阵法,淡金色流光一闪而过。
令牌化为齑粉。
不远处,一方空间门豁然洞开。
谢知微问她:“不等等?你伤还没完全好。”
云落摇了摇头,唇角漾开一抹笑:“不了,有人还在等我。”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他。
当黑暗尽数退去,他与她的未来,一片光明。
谢知微却微微皱起眉头,再次将她叫住:“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你一直在找的那个人...”
云落停下脚步,心头突然浮起不好的预感:“他怎么了...?”
谢知微示意她去看屋内屏风后,角落里供奉的那盏长命灯。
“半个小时前,那盏灯灭了。”
云落如遭雷击:“不...不可能!你在骗我对不对?”
她下意识扯住了谢知微宽广的衣袖,脸上满是绝望:“你不是说,我成功之后,就能开启新的轮回吗?他为什么会死!我不信!不可能!”
谢知微叹了口气:“因为他...本就不在轮回之中。”
她往帷幔后偷瞄了一眼,方才继续哄骗道:“他牺牲自己,成全了你,所以你才能够挣脱法则的束缚,得到圆满,云落,你明白吗?”
云落一时无法接受,她抬手捂住了脸,颓然跌坐于地,泪水从指缝中落了下来。
肩膀剧烈的抖动着,看上去伤心极了。
但很快,云落便收拾好情绪,她从膝盖里抬起头来,眼眶还红着,眼神却很坚定澄澈,像是雨后的天空。
她转头朝着谢知微道:“没关系,我再回去一次。把他带回来就可以了。”
“我能成功一次,就能成
功第二次,我会把他完整无缺的带回来。”
谢知微蹙起眉头:“上一次已经是你最后的机会了,你怎么回去你告诉我?”
云落闭上眼,一枚通体淡金的菱形物体从她眉心浮现,飘到了谢知微身前。
她活生生剥离了自己的神格,额前霎时铺上一层冷汗,脸色也煞白许多。身上境界亦随之迅速跌落。
“我知道书局不做亏本的生意,也懂规矩,这是定金,事成之后,若要我的性命,也可以双手奉上。”
谢知微抬手将它打回去,骂道:“你疯了?你以为自己活到现在靠的是什么?你只是一抹残魂,没了它,你随时会死。你不清楚吗?”
云落则道:“他若死了,我成神与否,没有意义。”
“知微,你帮我,这是最后一次。”
“求你了。”
站在帷幔后的某个人影不自觉动了动。
临到头来,又收回脚步。
云落虽然成神,但道心并不圆满。这是她必经的一关,若是心软,反而会害了她。
临渊要让她亲手抹去那些遗憾,这样隐藏在她心底的那些痛悔,歉疚,才不会成为她长生路上的阻碍。
谢知微抬眸瞥向他,又很快收回视线。继续劝道:“你想好了?”
云落抬眸:“我意已决。”
浅淡的声音在耳旁响起:“答应她。”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谢知微隐秘的勾起嘴角,脸上多出一丝笑意,却在云落看过来时,嘴角弧度迅速拉平,她顶着身后某道寒凉的视线,收起了那枚菱状物。
“算了,我就帮你最后一次。”
谢知微徒手打了个响指,一只黑猫凭空出现,跃上她的肩头。
她看向远方,瞳孔变为一条直线,星星点点的绿蔓延开来。
几息之后,不远处撕开了一道空间裂缝。单从大小来看,这个空间并不稳定。
“我最后再问你一遍,这个用你神力破开的空间并不稳定,你只有三天时间,进去之后,如果没有在规定的时间里及时出来,就将迷失自我,永远停留在过去,就算这样,你依然要进吗?”
云落跪下朝她磕了三
个头,“求之不得。”
说完,她起身走向那道裂缝,脚步坚定,不曾有任何的迟疑。
云落进入空间后,身躯被乱流肆意撕扯,意识混沌的最后一秒,她听见身后遥遥传来一道曼妙女音。
是来自某个嘴硬心软的老板娘的嘱托,她说:“早些回来。”
她扬起嘴角,回道:“会的。”
等到云落的身影在空间乱流中彻底消失不见,男人从帷幔后走了出来。
他还穿着离别时的那身青袍,发白如雪,眉目疏淡,像是昆仑山上经年不化的积雪。
可望而不可及。
谢知微挑了挑眉:“没想到,高高在上的主神,也有动凡心的一天。可真是稀奇。”
临渊朝她伸出了手:“拿来。”
谢知微不想轻易给,所以装傻:“什么?”
装傻的同时,也在暗中观察他的神情。
临渊神色不变:“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不要让我重复第二遍。”
语气很轻,空气里却莫名充斥着肃杀的味道。
谢知微毫不怀疑,若是她拒绝,下一刻便是人头落地,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因为身前这个男人,是这三千世界里,唯一的主宰。
他说的话,便是世界的法则。
但谢知微此举本就是为了给她那一追就是三千年,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挚友把把关,才会收下她的东西借此试探。
因此倒是浑然不惧:“怎么?我不给,你便要抢吗?凤微书局的规矩,一物换一物,我想主神应该懂。”
言下之意,想要可以,拿东西来换。
临渊颌首应道:“可。”
他手中光芒闪动,赫然出现一方青石,看上去毫不起眼,却蕴有无穷力量。
它有一个老土的名字,却是外界为之趋之若鹜,求而不得的至宝。每逢出现,必将引起一阵腥风血雨。
正是世界最初的起源,仅需一块,便能构建出一个完整的世界。
谢知微难免为他的大手笔愣了愣。又听他道:“若是不够,我将法则的部分力量赠予你,往后你便可自由来去,不必困守于此,权当是这些年你照拂她的酬劳。”
临渊见她不答,拧了拧眉,仍是耐心道:“若还不够,你自行决定,在我能力范围之内,都会为你达成。”
这便是条件任她开的意思了。
谢知微知道他对云落看重,却不知道他能大方成这样,也不知他那些因着上司铁面而兢兢业业多年,不敢有丝毫徇私枉法的属下们若是知晓,会是怎样的心情。
她只知道,现在她正在心里为云落的好眼光疯狂点赞。这些年的付出与执念,都是值得的。
知道归知道,面子上的客套话还是要讲:“您不觉得自己给的太多了吗?”
高高在上的神邸低垂下眉眼,思及心上人,平静无波的眼里飞快闪过一丝笑意,就像是一汪深潭活了过来,连话语间都带上些许柔软,“她值得。”
谢知微不由叹了口气。
看来爱情这东西,真是无解的咒。就算是至高无上的主神,在想起心上人的时候,和普通的毛头小子,也没什么多大分别。
说是无情却有情,若不是真心喜欢,又何必大费周章,折腾这一出,只为成全云落的道心呢。
谢知微见好就收:“主神一诺千金,我倒是不急,您快追上去吧,晚了可追不上了。”
神邸朝她颌了颌首,面上闪过一丝赞许:“你很好。”
话音未落,身形便化作一道流光。
如同以往的许多次一样,投入间隙里,速度极快的跟了上去。
不多时,便悄无声息的追上了。
他用灵力为昏迷中的云落撑起屏障,为她隔开空间乱流。
神邸落下的指尖轻若浮羽,为她细致的抚顺额前散落的额发,他久久凝望着她沉睡的脸,最终在云落将来醒来之前,没入她的心口。
云落丹田处漂浮的小剑上,悄然闪过一道华光。淡金色的菱形神格不知何时还了回来。
此刻正欢欢喜喜的绕着那柄小剑打圈,时不时的过来蹭上一蹭,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连带着沉睡的云落脸上,也染上一丝安宁。
他们随着杂乱的空间乱流一起,踏过漫漫时间长河,一同回到遥远的过去。
那里,有云落想要的美好未来。
这世界本就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这便是恒古不变的真理了。
与此同时
人间某个荒凉的破庙里
连错衣不蔽体睡在稀薄的稻草堆上,透过高高的窗棱往外看。
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四处飘扬着鹅毛大雪,而他终于也快撑不下去了。
这世界锉磨人的法子太多,即使是仙人之躯,也有穷尽的时候。
生命的最后一刻,连错看到了云若在向他招手,笑意盈盈的:“小衡子,做什么呢?快起来呀!下雪了,你快陪我一道去看!”
他朝她伸出手,笑着应了一句好。
意识从躯壳中飘离,浑浑噩噩许久,最终落入一片混沌里。
有一道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深刻的蛊惑:“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愿不愿意...”
连错毫不犹豫的答应了,“求之不得。”
之后,又过了许久。
连错在拂云殿人来人往的嘈杂声中,豁然睁开双眼。
守了他几个日夜的来福见他醒了,手里端着的铜盆哐铛落地,发出一声巨响。
他顾不上泼洒一身的热水,欣喜若狂的扑了过来:“殿下!您终于醒了!”
连错抬眸去看殿内四周的陈设,最终落回来福身上,终于确定。
他回到了五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