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便是无农不稳,无工不活,无商不富。一个国家,若是掘弃了任何一方,此三者相辅相成,才能够带动国家的经济,将朝廷的财政给盘活……”
暖煦的烛光下,高纬随意的坐在榻上谈论着。
“不是说我朝的商贸情况不好,恰恰相反,朕发现我朝的商贸状况十分可观,所以,朕就产生了要以商业盘活手工业和农业的想法……”
“一旦国家的经济被盘活,就会相应的刺激其他产业的发展,从而激发一系列相关附庸产业的兴起,如此国家的活力就被彻底激发,朝廷的收入也跟着稳步增长,按照朕的设想,到了那个时候,朝廷只要控制好市场的秩序还有铜钱的铸造以及对假币劣币的监管就可以使收入稳步增长……”
这样讲下来,就是对内政根本不感兴趣的高延宗都渐渐明悟,忽然之间,就产生了许多朦胧的概念,大概明白了皇帝的思路。而房彦谦则想得要更加深入一点:
“臣明白了,陛下您的意思是,不需要对市场过多干扰,只需要偶尔介入平衡市场就可以了,朝廷只需要按账本收税就可以?”
高纬点点头:“对,但也不是全对……算了,现在跟你们讲这个还太早……你们只要记住,不要过多干扰市场,只在必要的时候介入,官府可以做仲裁者,要做的,是维护规则,而不是破坏它!你们要做的,仅仅就是加强监管力度,其余的时候等着按照账本收税就可以了……过多的介入,会破坏平衡的……到时候整个贸易都会崩盘!”
房彦谦虽然不知道崩盘是什么个意思,但是结合一下陛下所说的情况,也就大概加以理解。
这个确实不需要高纬多说什么,事实上,在南北朝时期已经建立起了较为完善的商业规则,不需要朝廷再多此一举,给立个不同的规矩。
即使在高纬看来,这个经济规则真是漏洞百出,但是每一个时代都有一个时代适用的规则,在它还有用的时候,就不要去破坏它,过于先进,有时候就是过于激进,会出大乱子的。
“等到一切都已经成熟,就自然到了该获取果实的时候……”高纬笑道。“但首先,我们要确立那些是监管部门,具体负责的是什么,那些负责查账,那些负责收税,那些负责将市场纠纷上报官府,这些,都要安排好。”
这个是必须确立好的,这是朝廷宏观调控市场的基础所在。
不要以为古人都是瞧不起商人,商人没有地位是真,但是不代表他们不重视商业。在市场设置监察部门也并非高纬一人独创。
东晋南朝时市场繁荣,尤其是都城建康更是商贸发达。
商业所带来得巨大利益,让上到皇室下到平民百姓都磨拳擦掌,眼热不已。就是因为这种巨大的利益,使得朝廷对于商贸发展极其重视,朝廷在市场上设有多种名号的官员。
那么,商业对人的吸引如此之大,作为掌控国家的朝廷,又如何去从这上面获取利益呢?
其答案就是设立专门的市场管理部门。
真正掌握市场生存大权的人是地方官府。监控整顿市场是地方官府的责任。当地的市场,就由当地政府去管理控制。
管理市场的最高长官为“市令”“市长”,又被人们称为“太市令”。
“太市令”在市场上的权柄很高。市场里混迹的小民和商贾,或许不知道刺史是谁,但太市令他们是绝对认识的。无他,因为这个太市令就是天天在市场里转悠,提醒你该交税的人。
“税务不可过高,朕曾说过,凡各国商人,只要凭借相关凭证,按照货物价值缴纳一定比重的税务,就可以在大齐规定的区域内自由贸易。无论本国子民还是他国商人,只要进入互市内,一律按照同样规则缴纳赋税,至于交易过剩,或者有其他用途,则可以通传州府,另行办理,斟酌收税……”
征收商税是朝廷管理市场的重头戏。这点,自然也是市令的重要工作。
商业发达,带来的连锁反应,就是商税的税种名类十分繁多。
那么当时时有哪些税种呢?有市租、估税、关津税,有牛埭税、桁渡税,此外陈朝等朝廷还频繁征收税外税。繁重的税收,朝廷的过多介入,使得商业渐渐变得毫无活力,无利可图,渐渐如同一盘死水。
这是南朝对于商税的态度。相对而言,北魏朝廷管理市场时更有远见。
进入北魏治下市场,只需象征性地缴纳一个铜钱。轻松的税额,给予老百姓更多的生存空间,也促进了北魏商业的蓬勃崛起。
高纬参考的,中和了一下南北两朝的征税模式,总体来说也不希望给予商户和平民过多的压力。不过工作却是更加精细了一下,从象征的收一枚铜板,到按照前后货物数目登记,核查账本之后,再按照一定的比例征收税务。
“要注意好管理方面,商户的户籍、市场的秩序,都要统一!”
商人和非商,自然也要区分开来对待。否则不好加以管理。商人有自己的户籍。朝廷给予他们专门的户籍进行管理,他们的户口叫做“市籍”。
凭借“市籍”,朝廷能准确掌握市场内小商人的身份。
市场管理部门建有钟鼓楼,以撞钟击鼓为号,规定统一的开市、闭市时间。
“要统一用朝廷发放的秤作为衡量工具,不得私自使用其他秤,一旦发现,严惩不贷!”
秤是保证交易公平必不可少的称量工具,但它的出现也实属无奈。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同理,有商业贸易的地方就少不了缺斤短两的事情。因为常有商人短斤缺两、卖家弄虚作假的行为,经常惹来买家与之发生纠纷。严重扰乱的市场秩序。
所以,高欢为了保证交易的公平,维护市场秩序,曾下令:“天下州镇郡县之市,各置二称,悬于市门,私民所用之称,皆准市称以定轻重”。
有了统一的称量工具,可以让市场交易更加公平。减少贸易纠纷。这也是要注意的。
“另,不准私自贩卖盐铁,违令者,视同谋逆,杀无赦!”
对于危及国家政权安危盐铁买卖,高纬自然要紧紧攥在手心里,绝不动摇。
盐铁买卖,能带来庞大丰厚的利润。朝廷对盐铁专卖十分重视,是国家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严禁百姓私下经营。
然而,盐铁买卖带来的庞大利益,仍旧驱使不少人铤而走险参与私下买卖。
对于这种行为,高纬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房彦谦听完高纬的逐条指令之后,已经明确了自己的方向。高纬将范围缩小了很多,意思就是,只要这几条保证了,那么剩下的一些事务,都可以放任他施为。但他还是心存疑惑:
“陛下,这国与国之间的贸易往来不是小事,有人赚钱,就会有人赔钱,臣下认为,我朝还是不宜和南陈进行贸易,应该与突厥契丹合作,如此,我朝才能确保最大的利益。”
他不是认为互市不好,他只是反对朝廷和南陈互市。
“我们有的,南朝除了战马,一应俱全,贸易方面,我们并不占什么优势……不似突厥契丹,蛮夷之地,物资匮乏,我朝可以尽可能的将物资卖出……陛下,跟南朝开放这互市,定要小心斟酌才是呀……”
高纬淡然一笑,道:“这个你不必担心,现在我们大齐除了战马,的确没有货物可以吸引到南朝商人,但若是我朝出现了新的产业呢?只要这互市在流通,我们总可以获取到足够的利益……”高纬还有一张牌没有打出来。
“陛下,我们真的要将战马卖出?臣觉得不妥……”高延宗想了想,最终还是选择说出来,“一来,南陈如此迫切地想要战马,无非就是为了补足兵种不全的短板,臣以为,南陈达到目的之后,未必就会选择与我朝继续结盟,万一他们想要渡江……二来,我军也需要优良的战马,请陛下三思!”
高纬道:“朕明白你的意思,可这是交易,这世上哪有一点亏都不吃光想着占便宜的呢?”
“朕当然不会给他们种马,朕只会给他们去势的劣马……”
“可是,陛下不是明言,由民间自主贩卖马匹的吗?”房彦谦一愣,问道。
高纬呵地笑了一下,道:“朕是答应过让民间自主贩卖马匹,可朕没有承诺过贩卖之前不能让我们先过目呀,不通过的,通通不能贩卖,要不然,朕设立监管机构干嘛使呀?”
“况且,以南陈的条件,有再多的战马又有什么用?他们有牧马地吗?买来了战马,要如何安置?光是囤积起来饲养,就足够耗费无数银钱……他们,撑得起吗?”
“问除了战马能不能获利,朕可以很负责任的说,……可以!”高纬笑道,“打个比方,我朝商人从突厥人哪里买来了上好的狐皮,接下来,他也可以去淮南将这批狐皮以更高的价格卖出去,反正突厥人只能在晋阳那边做生意,南朝也只能在淮南一带做生意,他们不能直接贸易,什么都得通过我们,横竖我们都不亏……”
房彦谦和高延宗看着皇帝的眼神都变了,除了敬畏之外,还带着一种莫名的情绪。陛下这一手,真是黑呀……这才是贪财的最高境界!
“一年之后,我们的府库充足,就不是我们看他们的脸色,他们全都要看我们的脸色!”
高延宗分析之后,觉得这个方案大有可为!
这个时候,刘桃枝无声的进来了,将一份帛书递给了高纬:“陛下,这是战报!”
刘桃枝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有说,无声的退下。高纬心底忽然有了一丝不妙的感觉,打开帛书扫了几眼,而后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宇文宪奇袭汾北,莫多娄显敬所部七千余人,全军覆没……!”灯光下,皇帝白皙俊秀的脸有些深沉,高延宗和房彦谦都是心头巨震,高纬深吸了一口气,将翻涌的心情平复下来,“去,传朕旨意,召副枢密使斛律羡、唐邕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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